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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九章诗到元和体变新 （二）:韩孟诗派及其他诗人第一节韩孟诗派的艺术特征：务奇、尚怪、好生涩中唐诗坛上影响最大的两个诗派是韩孟诗派和元白诗派，清人赵翼在 瓯北诗话 中说：“中唐诗以韩孟、 元白为最。 韩孟尚奇警， 务言人所不敢言； 元白尚坦易， 务言人所共欲言。 ”大历以后诗歌形式圆熟，意象重复，格局狭窄，加之“李杜已在前，纵极力变化，终不能再辟一径” （赵翼瓯北诗话 ）要使诗歌在李杜之后和大历之外另辟蹊径，元白等人向平易方向发展， 韩孟等人则向奇险方向求新。贞元时孟郊和韩愈开始打破大历诗歌的庸熟套路，使诗境与诗句 “陌生化” 让它展示出与盛唐诗不同的新岁月，以奇崛险硬来矫大历诗歌的庸熟平弱。
2、这一派诗人中除孟郊、韩愈外，还有贾岛、姚合、李贺、卢仝、皇甫等。他们在艺术上的共同追求是：务奇、尚怪和好生涩。（一）务奇中唐无论是韩孟还是元白都在诗歌领域闯出了新路，没有依照前辈的路数写诗。就进行诗歌变革的先后来说，孟郊首先自觉地突破大历诗烂熟的套路；就韩孟诗派所刻意追求的奇险诗风而论， 孟郊更是首开其端。韩愈在孟郊生前和死后两次对孟的诗才和诗风作过公正而非恭维的评价： “有穷者孟郊，受才实难骜。冥观洞古今，角外逐幽好。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余，奋猛卷海潦。荣华肖天秀，捷疾愈响报”（ 荐士） 。在贞曜先生墓志铭中又称赞孟郊说：“及其为诗，刿目鉥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掏擢胃肾，神施鬼
3、设，间见层出。 ”韩所谓“神设鬼施” 、 “硬语盘空”都是指奇崛险硬，如孟郊的南山诗：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高峰夜留日，深谷昼未明。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如果大家将他的这首诗与王维的终南山对读一下便不难看出，王诗壮阔但不奇险，孟诗一提笔就横空陡起，第二句“日月石上生” 同样险绝。 沈德潜说此诗 “盘空出险语”（ 唐诗别裁集） 。诗人不屑于对终南山作描头画脚写实，将笔墨集中在最突出的特征和最奇特的感受上。韩愈的南山诗也以雄奇著称，但写法却截然不同，从主体山脉到山脚四周，从春夏到秋冬的景物变化，从远望到近观，从泛泛点染到重点描绘，他倾箱倒柜地铺张驰骤，穷形尽相地夸张描摹，
4、中间五十一句以“或”字开头的比喻排比而下：或连若相从， 或蹙若相斗。 或散若瓦解， 或赴若辐辏。 或翩若船游， 或决若马骤 接下来又连用十四个叠字句：“喁喁鱼闯萍，落落月经宿”诗中奇字险韵间见层出，显然他是在搜肠刮肚地逞才，有意在追求一种奇特的诗风。他们喜欢创造一种奇险的诗境，大历诗歌清丽纤细的诗境至贞元、元和已经因为烂熟而显得陈腐， 孟郊、 韩愈别创奇险的艺术境界，给人以全新的审美感受，如孟郊的 寒溪九首之八：溪老哭甚寒，涕泗冰珊珊。飞死走死形，雪裂纷心肝。剑刃冻不割，弓弦强难弹。常闻君子武，不食天杀残。斫玉掩骼胔，吊琼哀阑干。这种凄寒可怕的境界在孟郊以前的诗中十分少见，它是中国诗歌意境的一
5、次开拓，也是诗人审美感受的一次更新。韩愈有时把本来柔美的对象表现得奇险粗豪，这是他笔下的 芍药 ： “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灼灼绿盘龙。”他笔下的李花就更奇了：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见桃唯见李。风揉雨练雪羞比，波涛翻空杳无涘。君知此处花何似？白花倒烛天夜明，群鸡惊鸣官吏起。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耀散射青霞开。迷魂乱眼看不得，照耀万树繁如堆。李花赠张十一署李贺的诗同样也构思奇特，如秦王饮酒：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龙头泻酒邀酒星，金槽琵琶夜枨枨。洞庭雨脚来吹笙，酒酣喝月使倒行。银云栉栉瑶殿明，宫门掌事报一更。花楼玉凤声娇狞，海绡红文香浅清，黄娥跌舞千年觥。仙人烛树
6、蜡烟轻，青琴醉眼泪泓泓。（二）尚怪唐国史补 说元和之风尚怪。韩孟诗派的诗人喜欢创造阴森恐怖的诗境，这一点无论是韩孟还需要是贾岛、李贺都有同好。当然首开其端的还是孟郊，如他的京山行：众虻聚病马，流血不得行。后路起夜色，前山闻虎声。此时游子心，百尺风中旌。病马已被虻虫叮咬得鲜血淋漓，已经倒在路上动弹不得，而正在这时夜色好象从后面追了上来，前面又听到饿虎吼叫，此时不仅游子的心像“百尺风中旌”，读者的心也同样恐惧战栗，真的要吓得面如土色。韩愈在尚怪这一点上走得更远，他最拿手的是表现光怪陆离的境界。如陆浑山火一首和皇甫湜用其韵写山火：山狂谷狠相吐吞，风努不休何轩轩，摆磨出火以自燔，有声夜中惊暮原。天跳地
7、踔颠乾坤，赫赫上照穷崖垠，截然高周烧四垣，神焦鬼烂无逃门，三光弛隳不复敦。虎熊麋猪逮猴猿，水龙鼍龟鱼与鼋，鸦鸱雕鹰雉鹄鵾，燖炰煨孰飞奔？一场山火使天地也吓得跳踔跌倒，使得乾坤颠倒， 烧得神焦鬼烂， 虎熊鼋鼍鸦鸱雕鹰都无处遁逃，到处都是一片鬼哭狼嚎，天翻地覆。李贺更有鬼才之称，如他李夫人、 湘妃、 苏小小墓表现的无一不是怪诞幽冷的境界， 苏小小墓写的是江南名妓苏小小的鬼魂：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三）好生涩大历诗歌的语言过于滑熟而流于庸弱，韩孟等人有意打破原来定型的音节，让语言不因其平滑导致平弱，
8、于是他们以新的音节改变约定俗成的节奏，如五言句式的常规是上二下三，七言为上四下三， 可韩孟偏要把音节改为上四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三下二， 如孟郊的诗句：飞死走死形，雪裂纷心肝。寒溪之八上天下天水，出地入地舟。峡哀之二高枝低枝风，千叶万叶声。秋夕贫居述怀一步一步乞，半片半片衣。送淡公之十二忽惊红琉璃，千艳万艳开。溧阳唐兴寺观蔷薇花藏千寻布水，出十八高僧。怀南岳隐士遥青新画出，三十六扇屏。生生亭因冻死得食，杀风仍不休。寒溪之七韩愈的诗句更拗涩生新：乃一猪一龙符读书城南时天晦大雪南山诗因罪人所徙泷吏在纺织耕耘谢自然诗嗟我道不能自肥送区弘南归虽欲悔舌不可扪陆浑山火后来韩愈比孟郊走得更远，完全以散文的音
9、节和句式写诗，如嗟哉董生行 中的诗句：“淮水出桐柏山，千里不能休。淝水出其侧，不能千里，百里入淮流。寿州属县有安丰，唐贞元时，县人董生召南隐居行义于其中。”人们熟悉的那种平畅和谐的音节不见了，代之以参差不齐拗峭生涩的散文句式。韩愈所谓“横空盘硬语”的“盘”，就是要把顺畅的套语变成夭矫曲折生涩奇峭的陌生语言，这样诗语才显得硬挺有力。第二节孟郊、贾岛的艺术个性孟郊一生不得志，四十六岁才考进士及第，五十岁才熬到一小小的溧阳县尉，后来的仕途也一直不顺， 作过河南水陆转运从事、试协律郎等卑职。他平生最心花怒放的日子大概是金榜题名的那天， 登科后说：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
10、长安花。不过他的后半辈子压根儿就没有“春风得意” 过，贫穷和失意好象总是缠着他不放，昔日固然“龌龊” ，老来也不显贵。三十岁那年他叹命说：“三十年来命，唯藏一卦中。题诗怨问易， 问易蒙复蒙。 本望文字达， 今因文字穷。 影孤别离月， 衣破道路风。 归去不自息，耕耘成楚农。 ”老来他又抒写老恨： “无子抄文字，老吟多飘零。有时吐向床，枕席不解听。斗蚁甚微细，病闻亦清泠。小大不自识，自然天性灵。”由于他一生屡试不第，仕途坎坷，中年丧子， 老来贫病， 所以他对人世的冷暖和世态的炎凉，对社会的不公和人民的疾苦，有深切的体会和感受，对人伦至爱和朋友深情也格外珍视，游子吟写母子之爱，杏殇写父子之情， 古怨
11、写夫妻忠贞， 归信吟写两地思念，都是人间的至性文字。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游子吟一闭黄蒿门，不知白日事。生气散成风，枯骸化为地。负我十年恩，欠尔千行泪。洒之北原上，不待秋风至。杏殇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古怨泪墨洒为书，将寄万里亲。书去魂亦去，兀然空一身。归信吟孟诗最突出的艺术特征是：奇崛、冷峻、瘦硬、苦涩。先谈奇崛。所谓奇崛是指构思的奇特，骨力峭拔，诗境奇险。他的诗思常常迥出常情，朴里藏巧，如答友人赠炭：青山白屋有仁人，赠炭价重双乌银。驱却坐上千重寒，烧出炉中一片春。吹霞弄日光不定，暖得曲身成直身。通常情况下， 奇
12、崛、冷峻、瘦硬和苦涩是连在一起的，不大庆喜欢孟郊苏轼也称道他“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 读孟郊诗 ） 。如：卧冷无远梦，听秋酸别情。高枝低枝风，千叶万叶声。浅井不供饮，瘦田长废耕。今交非古交，贫语闻皆轻。秋夕贫居述怀天色寒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纹，短日有冷光。敲石不得火，壮阴正夺阳。苦调竟何言，冻吟成此章。苦寒吟秋月颜色冰，老客志气单。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疑怀无所凭，虚听多无端。梧桐枯峥嵘，声响如哀弹。秋怀他喜欢选用坚硬的东西作为喻体，使无形或柔软的本体也具有坚硬的特性。如：一尺月透户，仡傈如剑飞。秋怀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刃伤。落第棘针风相号，破碎诸苦衷。吊卢殷
13、老虫干铁鸣，惊兽孤玉咆。秋怀壮士心似剑，为君射斗牛。百忧峡水剑戟狞，峡舟霹雳翔。峡哀黑草濯铁发，白苔浮水钱。石淙冰齿相磨啮，风音酸铎铃。寒溪月光似剑， 感情如刀， 风声像针， 这些或抽象或没有形体的事物在诗人笔下都变得硬邦邦。峡水、黑草、白苔、波澜这些原来柔软的东西，一经诗人的比喻手法的处理似乎都具有了硬度，或像剑戟一样狰狞，或像铁丝一样坚硬，或像牙齿一样锋利。他在比喻中喜欢选用坚硬的名词作喻体，这形成了他诗歌语言瘦硬的特点，另外他也喜欢选用劲健、狠重的动词和形容词，这样使他们的诗语显得硬挺峭拔。如：蜜蜂为主各磨牙，咬尽村中万木花。济源寒食冽冽霜杀春，枝枝疑千刀。杏殇石剑相劈斫，石波怒蛟虬。峡
14、哀波澜抽剑冰，相劈如仇雠。峡哀蜜蜂采花本是十分轻盈的，孟郊偏用“磨”、 “咬”这样的动词来刻划它们采花的活动，使诗句产生狠重、有力的艺术效果。下面的“杀”、 “劈” 、 “抽”、 “斫”都有类似的特点，有这些硬挺的动词撑起，他的诗歌语言才显得筋强骨健瘦硬通神。贾岛是韩孟周围的优秀诗人，向来与孟郊并称为郊岛，苏轼曾半讥半讽地说过“郊寒岛瘦” （ 祭柳子玉文 ） 。不过孟郊和贾岛不是一个“寒”或“瘦”就能了断的。孟郊且不论，贾岛以他个性鲜明的诗歌给晚唐五代诗坛以巨大的影响。贾岛字浪仙，范阳（今河北涿县）人，早出家为僧，法无本，后还俗应进士试，屡试不第，只任过长江（今四川蓬溪县）主簿、普州（今四川安
15、岳县）司仓参军一类低级官职。他在唐朝官职虽小诗名却很大，释无可吊从兄岛说：“诗名从盖代，谪宦竟终身。”苏轼以“瘦”字评岛，所谓“瘦”，从诗境来说是指幽僻而不壮阔，从诗情来说是指孤峭而不热烈，从诗语来是指清寒而不丰腴。如他自己十分自负的两句诗：“独行潭底影， 数息树边身。 ” （见题诗后 一诗的自注。 ）一位偊偊独行的清瘦诗人，一潭清澈见底的寒水，以及潭水中倒映着的诗人瘦影，还有他那或如孤云野鹤般行走，或在树边小憩的神情，用不着再写什么心理活动，就能知道他形影相吊的孤寂， 他那孤寂中流露出来的清高，和在这冷漠人世的身心倦怠。这两句诗既是写心性也能代表其诗风。他自己似乎也偏爱这两诗的神韵，在风蝉一诗中又说：“故里客归尽，水边身独行。 ”当然他最有代表性的是以“推敲”出名的题李凝幽居一诗：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边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此诗写环境与心境的幽寂闲静。中二联属对既十分工巧音节又富于变化，颔联的动词“宿” 、 “敲”在第二字，颈联的双谓动词“过”、 “移”和“分”、 “动”分别在第一字和第三字，这样不仅视觉上动名词错落有致，听觉上也流畅而不平板。二联动静相衬，“鸟宿池边树”为夜中至静之景，反衬出僧“敲”月下门时的清脆响声，而“僧敲月下门”的响声更平添了月夜的静谧；三联虚实相生， 过桥后眼中原野的景色不断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