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话的轻音和语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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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京话的轻音和语法化周一民(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 100875)K 1 北京话是汉语发展变化最快的方言。北京话在语法化的过程中, 轻音 (包括轻声和语句轻音) 是极为重要的形式标志和变化动因。本文就北京话轻音和语法化相关的问题作一些探讨, 指出北京话构词后缀的产生、虚词的虚化都与轻音有着密切的关系。1 o M 北京话; 语法化; 轻音 m s | H1 D S M A c I | 100223054 (2005) 0220148204l 2004211210T e 周一民 (1950- ), 男, 北京市人,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博士生导师。语法化是语言发展变化的总的趋势, 是语法

2、成分、语法规则和语法系统形成的过程。就总体来看, 北京话是汉语发展变化最快的方言。北京话在语法化的过程中, 轻音(包括轻声和语句轻音) 是极为重要的形式标志和变化动因。本文拟就北京话轻音和语法化相关的问题作一些探讨。汉语构词平面的轻声始于何时, 目前还难以回答。我们曾细致地研究过北京话的/巴0 类后缀 (周一民, 1991, 2002), 这类后缀的一个重要特征便是轻声。/巴0 类后缀在整个官话方言甚至更广泛的区域中都存在着, 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派生构词的产物。从历史文献上考察 /巴0 类后缀可以追溯到元代甚至更早。例如元曲中有 / 揣巴0 一词: / 我揣巴些残汤剩水, 打叠起浪酒闲茶。0 (

3、李文蔚 5燕青搏鱼6 一 大石调六国朝) 而元曲中的 /撮补0 /撮哺0 其实就是/撮巴0。5中国语文6 杂志曾有多篇文章讨论过历史上的 /搜牢0 一词, 例如 5后汉书#董卓传6: /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 淫略妇女, 剽虏资物, 谓之搜牢。0 我们认为此词的 /牢0 并无实义, 当属后缀, 也就是 5水浒全传6 110回中的 / 搜掳0, 今北京话的/搜罗 (喽)0。其后缀也构成了元曲中 /兜罗0 /厮罗0 /数落0, 这些词在今天的北京话中都存活着。从记录形式的不稳定上看,它们很早便是轻声。追寻 /巴0 类后缀源头就是追寻汉语轻声的源头。我们找到的最早的一个书证是西汉扬雄 5方言6 卷六:

4、 /舒勃, 展也。东齐之间, 凡展物谓之舒勃。0这个 /勃0 很有可能就是后缀 /巴0。俞敏先生认为 /巴0 是原始汉藏语的遗留。(俞敏, 1984) /巴0 类后缀若是原始汉藏语的遗留, 那么便是古已有之, 而并非后世虚化的产物。顺带说一下, 有论文认为北京话的轻声是受清代满语的影响产生的, 未免有些太晚了, 也不大可能。也有研究者通过考察贵州方言, 认为贵阳话的 /粑粑0 其实和/巴0 尾同源, /巴0 尾的 /附着0 义是由实词虚化来的。(黄伯荣, 1996, 92页) /巴0在北京话里, 也是名词后缀, 如 /尾巴、泥巴、锅巴0 等, 也确有 /附着0 义。北京话动词的 /巴0 类后缀

5、主要是起表情表势作)148)用, 形容词 /巴0 类后缀也有表情作用, 从这些作用看不出虚化的痕迹。/巴0 类后缀没有实义, 记录汉字只起表音作用。虽然/巴0 类后缀总体来说属于方言, 进入普通话的不多, 但是对于我们认识汉语构词机制是十分有意义的。汉语双音化进程中的这种派生构词被表意汉字掩盖了, /提拔、找补、挤兑、撺掇、翻腾0 等词的后缀 /实化0 是人为的。只要考察一下汉语方言就会了解, 汉语方言中的派生构词还是相当丰富的。北京话的后缀与轻声有着天然的联系。/子、儿、头0 等后缀是由实词虚化得来的,它们都与轻声有关。这从北京话的静态描写中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莲子、虾子、鱼子0的 /子0

6、 为重音, 均有实义。轻声的 / 子0为后缀, 多数很虚。不过 /儿子0 / 小子0的 / 子0, 其中的 / 子0 多少带有实义。/子0 后缀中也有的是类化。普通话里有一个 /妻子0, /子0 为轻声, 这个 /子0 是不是后缀就值得讨论, 一般认为这个词是/妻0 和 /子0 的复合, 现在是复词偏义。北京人一般不说这个词, 念的时候 /子0 也不像其他的 /子0 后缀那么短而含混。北京话里有 /儿0 化和 / 儿0 尾两种 / 儿0 后缀, 北京胡同名 /土儿胡同0 /炭儿胡同0/菊儿胡同0 中的 / 儿0 都是自成音节的轻声 /儿0 尾。京剧 5窦娥冤6 中的 / 张驴儿0 也是轻声儿尾

7、不是儿化, 这个 / 张驴儿0 在元曲中就有了。/儿0 化是 /儿0 尾和前一音节的并合, 北京话的共时差异正反映出历时语法化的过程。轻声是后缀的标记, 是语法化的动因, 有时也和语义有矛盾。北京话的 /窝头、砖头0 的 /头0 不是轻声, /馒#头、石#头0 的 /头0 是轻声,从语义上看不出有什么区别。而东北话就有后重的 /石头0, 山东话就有后轻的 / 砖#头0。这种现象怎么解释, 我们认为另有原因。/窝头0 北京话也说成 /窝窝头 (儿)0,由于三音节词的语音模式, /头0 不可能说轻声。北京话把半块 / 砖头0 称为 / 半头砖0, 无论整块半块都叫 /砖头0。/头0 含有一定的实义

8、。这与山东话的 /砖头0 只指半头砖不同。北京话 /砖头0 常与 / 瓦块0并举为 /砖头瓦块0, 多指碎砖, 半头砖。故此造成了这种差异。轻声音节语音上的含混, 必然导致语义上的含混。许多北京话轻声词, 轻声音节书写形式多样, 其确切意义难于认定。例如:tu51xuan1P tu51xn1动换, 动撼kuei55t2P kuei55t2Pkuei55tou2 归置, 归着, 归周语音的不确定性最终便导致语义的虚化。北京话的 /音轻义虚0 原则甚至体现在实语素上。在北京话的轻声词中, 多数词的语义重心是在重读音节上。例如:棉花) 棉 月亮) 月 狐狸) 狐 冤枉) 冤 富裕) 富当然相反的情况

9、也有。轻声词是熟稔的表现, 老资格的词才有可能成为轻声。轻声也是对一个双音节整体词化的认定。有人对5现汉6 中 /月亮0 是轻声词而 /太阳0 不是提出质疑, 我们推测这就是编者的 /音轻义虚0 心理所致。在北京话里, /太阳0 也是轻声词。不过在更老的北京话里, /太阳0是说成 /老阳儿0 的, /老阳儿0 不是轻声词。北京话里的轻声轻到极点便有可能失落, 我小的时候听北京郊区的人把顺义县说成 /顺县0, 把密云县说成 /闷县 (音)0,把怀柔县说成 /怀儿县0, 是典型的失落并合。轻声既是语义虚化的形式手段, 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北京话的虚词大多数都是轻音。北京话的介词在句法平面多为轻音

10、,它们的一个特点是语音形式的变异性, 例如)149)北京话的轻音和语法化/把0 也说成 pai214, / 比0 也说成p - i214。动词 /把0 /比0 是没有变体的,这正是同动词 / 把0 /比0 相区别的标志,是语音弱化, 即语法化的产物。北京话的介词 / 往0 有 uan214、u214、uan51、u51四个变体。表起点的介词 / 且0 也说成/解0: /且 (解) 这儿到那儿0。北京话介词中尤以 /在0 变体最多。 /在0 古为浊上,今天去、上两声并存。在动词前可说成tsai51、tsai214、tai51、tai214, 在动词后可说成轻声 tsai、tai、t, 动词后的

11、/在0 有后缀化的倾向。北京话的 /在0 为什么会有t变体, 应该说这也是历史现象的遗留。方言是古代语言的活化石, 在属于闽南方言的福建漳州话里, /在0 就说成 di (黄伯荣, 1996, 633页)。轻音弱化是造成北京话介词变体众多的直接动因, 也是由动词转化而区别于动词的形式标记。北京话的助词 /的、得、了、着0, 语气词 /的、了、呢0, 代词后缀 /么0 均收央, 明显是轻声音变, 央元音化的产物。它们的来源是复杂的, 有的的确与记录文字的实义有关。我记得我小的时候, 20世纪50年代, 听大人读报, 他们把 /的0 都念成ti51, 把 /了0 都念成 liu214, 把 /得0

12、念成 t35, 把 / 着0 念成 tuo35 或者tu35。今天唱歌的歌词中仍然是这么处理的。文语既然能如此转换, 应该说, 在说者的心理上是认可的。5广雅#释诂四6: /了,讫也。0 今天把助词 /了0 的语法作用解释为/完成0 是有道理的, 语法上的 /完成0 体与/V完0 不完全是一回事。方言语法事实也可以为助词 /了0 来源于 /了0 liu214 提供佐证。例如相当于北京话表完成 /了0 的成分, 湖北浠水是 liu44 , 河北昌黎是liou3 或 lou3, 山西洪洞是 lio, 山西交城是 l53 (黄伯荣, 1996, 178 180页)。从中可以看出表完成的 /了0 的虚

13、化过程。北京话本身也存有虚化的 /了0 liu214, 作为可能补语的 /得了0 和 /不了0 便是。在多数汉语方言里, 助词和语气词两个 /了0表现为不同的形式, 语气词 /了0 应该是另有来源, 我们认为它就是方言中的 /咧0。例如河北昌黎: /我看戏咧 lie3。0 山西岚县:/刮风咧 li33。0 江苏丹阳: /下则班就走咧。0 (黄伯荣, 1996, 178页, 593页, 180页) 北京话轻声发达促使它变成与助词同形的 /了0。至于 /咧0 是由什么演变来的, 目前尚不能回答。学界一般认为结构助词 /的0 来源于近代汉语的 /底0 或更古老的 /之0。我们认为语气词 /的0 与

14、/的0 ti51 或 ti35 应该有直接的关系, 因为肯定语气由 / 的确0义虚化而来是很自然的。在与北京话有密切关系的东北话里, /形+ 的0 中 /的0 都说成 #ti, 例如 / 甜滋儿的0 /敞亮儿的0(尹世超, 1997)。还有 /咋整的 #ti0 /咋的 ti51 不咋的 ti510 中的 /的0 都处于句末语气词的位置。北京话 /的0 应该是由这种 ti 轻音化形成的。助词 /着0 来源于 /著0, 它在近代汉语早期的用法和今北京话的 /着0 tu 相似,例如 /衔泥点 琴书内, 更接飞虫打著人。0(杜甫绝句漫兴之三) 北京话的 /着0 tu是表结果的补语, 也可以说是表完成或

15、实现的后缀。例如: /他打着我了。0 否定式一定是重音 tu35, 例如: /他打不着我。0 还有一种 /V着 tu35 了0, 表示伤害很重或收获很大, 例如: /这下儿可摔着了我了!0/今儿我算是来着了!0 这个 / 着0 tu35音要强调得很重, 表示的意思很实在。北京话表持续的 / 着0 t 应该是由 /着0tu 轻音弱化后变来的。因为一个动作完成或实现后就是持续, 像 /了0 就是可以表完成, 也可以表持续。/着0 也一样。助词 /得0 来源于当 /能0 讲的 /得0,)150)北京社会科学 2005年第3期也是轻音虚化造成的。北京话表可能的/得0 可以用在动词前后, 如 /得看0 /得瞅0 是 /便于看0 /便于瞅0 的意思, /吃#得0 /吃#不#得0 是 /能吃0 /不能吃0。轻音虚化使 /得0 变成一个无实义的结构助词。北京话 /什么0 /怎么0 /这么0 /那么0的 /么0 都是轻声 m, /麽0 音 /麻0。北京人在骂人时说: / 你是什嘛 ma214 东西!0 强调时 /么0 就变成了 /嘛0。汉语方言的疑问代词多数收 a, 例如天津话的/嘛0, 东北话的 /干哈0, 山西话的 /咋0,常州话的 /嗲0, 上海话的 /啥0。北京话的/麽0 不能不说是轻声造就出来的。副词是属于实虚之间的词。凡是语义较虚的词, 在语句中说得就比较轻。不过副词本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