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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十三课 军人病1.登陆战于 1944 年 6 月在法国展开。士兵们面朝下趴下，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声音，空中传来刺耳的呼啸声并且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而终止。这可能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倘若声音还在持续不断，你就会看到士兵们用战锹刮去地表土，把自己隐藏在挖出的地洞里，像动物一样从眼前消逝。2.要么就是士兵们成两路纵队沿着公路。卧倒在地上。他们要么分散开，在一大片开阔地上前进。一道路堤从穿过棗这是一条铁路。这时传来了一阵短促的刺耳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有节奏的轰隆声。如果你恰好与这些人在一起，听起来就像天空给撕成了碎片。一个人倒下去，其他人继续往前冲去，时而蜷伏在路基后面作为掩护。3.这就是 1944
2、年夏天一个步兵在法国经历的生或死的考验。这些动作会不断重复多次景物会发生变化。从一排排栽成树篱的灌木分隔开的块块农田，遍布风车的辽阔平原，到白雪皑皑的森林地带。士兵们穿过座座村落，此时又来到了河岸，乘坐橡皮船渡河。他们最终又行进在崇山峻岭之中。4.1945 年，我从美国陆军复员，重返大学读书。我还模糊地记得，我和其他学生一起坐在一间教室里棗只有几个学生围坐在一张长方形桌子旁边，正在讨论这一大本书。这门课是高年级学生上的，被称作学术报告会。我在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各种书籍。我不读书时便写小说、散文、诗歌5.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有个人说，我丢失了和别人公用的公寓房门钥匙，被人发现时已昏倒在门外。
3、一个朋友在信中告诉我，我一直在大街上徘徊，被警察带走，我还激烈地反抗过。6.我住进了一间医院的病房。这不是一家军队医院，而是长岛上的金斯公园。我认为，这是因为战后退伍军人医院爆满，剩下的人员只好住进别的地方。7.我的病是在枪林弹雨中连续战斗几个月的结果，现在起了个什么名称？我想，在海湾战争中我们的许多士兵不会得上这种病棗他们没有长期与敌人交火。越南战争结束后，这种病被称作“精神创伤后遗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称为“战斗疲劳症”。在伟大战争期间（我喜欢伟大战争这个名称，因为当时人们就是这样看待这场战争的。）被称作“炮弹休克”。在南北战争时被称作“军人病”（心脏神经机能病）。这个病名给我印象最
4、深，因为它说明这个疾病即涉及我的大脑，也涉及我的心脏。我常常会心跳加快，浑身发抖流汗，有时还昏倒。8.这家医院的病人们很少看到医生。有一位医生时常来，但我不记得和他有过一分钟以上的谈话。有两位妇女棗一位是护士，另一位看来受过心理学培训。她们的主要责任是保证病人安静，或者从事打牌、在棋盘上下棋、看杂志这样的无害性的活动。另外还有三个警卫人员，他们大多时间，特别是在夜晚管理病房。9.有两个警卫是契诃夫在6 号病房中撰写的那种人物。一个瘦骨嶙峋，长着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右手没有食指。有一次，他狡黠滴笑着，把他那只断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他让我明白，这就是他没有服兵役的原因，另一个是个矮小结实、肌肉发达的
5、家伙，脑袋长得像个子弹头。他是个危险人物棗他喜欢痛打病人。他告诉我，当我第一次被送到病房时，就是他打掉了我的门牙。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我喜欢听的笑话。10. 我接受了电击疗法，后来又分配我去帮助医生，把每位病人抬到台子上。我看到电流接通后，人身体抽搐这。人们对于电击疗法有很大争议棗是否会对人体造成无可补救的伤害。就我而言，我觉得电疗把我从一直所处的混沌状态中解脱出来。11.我的一个病症是不断听到各种声音，可是，有一天棗这是在我恢复知觉后，我很安静且有理智棗我透过笼子，即我们病房的带棚栏的窗户，看到了草地、树木和白云，听到一种声音在说“赞美上帝吧,他们在抵抗，他们在抵抗！”是谁在抵抗呢？我想，是像
6、我一样的人们。我赞成莎士比亚说过的话，天堂和人世间有许多事情在那些为世界服务、管理世界上各种机构，并从中发财致富的人们的哲学中并不存在，他们甚至做梦也想不到这些。12. 在我最终被允许离开金斯公园时，醉明显的病症已经消失，因此我被当成一个通情达理、头脑冷静的人。不过，治愈尚需要时间。13. 几年后，我遭受着前面提到过的病症突然发作的折磨：心脏快搏，浑身发抖，盗汗。我时常想想象到炮落地，听到枪声大作。我无法忍受被限制在一个地方，还保持这当兵时养成的习惯，特别是在散步时，我常常留神监视这敌人阵地。如果有一片开阔地，我就想，我们如何才能通过呢？我又想像到在诺曼底趴在铁路路基上，尽量头上弹雨横飞，还等
7、待命令冲过去。那天，我断定自己必死无疑。要么我会想象到自己正呆在荷兰的一片墓地里，头上弹片在飞落，地上生者与死者混在一起，难以分辨。或者我正在阿登高原，站在白雪覆盖的树林里的一个散兵坑里，跺着脚，我的脚都冻僵了。14. 大学通知我，我返校之前需经校医的同意。校医拿起一个文件夹，说道：“你不会忙于音乐，是吧？”这个问题大概是他们的一个把戏，是要考察我的精神是否正常。他又说，我应该到外部世界走一走，“见一见普通人”。我没有吭声，我已经见到了普通人他的肠子流在路上，肢体被抛撒在田野里。校医告诉我，他不会推荐我回到大学学习。只是在我回家的途中，我才意识到，他一直在看着别人的文件夹。15. 于是，我便开
8、始寻找工作，在一家报社找到一份抄写的工作。我若干下去，也许有一天会成为一名记者。但是我对这种工作不感兴趣。我并不热衷于社会花边新闻，而这是作为一名记者所必须具备的条件棗不管是有关国家之间的争端，还是关于某个政客和他的情妇的花边新闻，记者都要感兴趣。随后，我为一家进出口公司工作，可这份工作也吸引不了我，要是想在这种事业上取得成功，你要会算计能赚多少钱，我宁愿想些其他事情。16. 我又回到了大学，但不是走的前门，而是从旁门偷偷溜进了普通科学院，这所学院录取学生并不是那么挑剔。我晚上上课，并致力于写作17.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要在梦里重新经历那场战争，这种状况持续了若干年，我和玛丽安结婚后的一天夜里，
9、她被来自室内各个角落声音吵醒：战斗的声音、枪炮声。这些声音都是从我嘴里发出的！18. 我在梦里遭遇了我从未见过的德国人。不过，当年当我为从连部往军营里送信而单独行走在树林里或穿过田野时，我曾预料过这种遭遇。我，梦见了恐怖的事物梦见荷兰的那片我一夜借一夜地走过的田野，那里到处都是德国步兵和美国伞兵近距离射击留下的尸体。19. 我过去认为，做这些梦是使我感到愧疚的事，因为与其他人比起来，我受的罪又算什么呢？我们这些仅受到：“军人病”困扰的人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一场战争过后，数百万经历过战争的人都想忘掉这一切。战争是恐怖的、肮脏的、乏味的。除此之外，大家都知道你做的事情。可随着时光的流逝，能记得这场
10、战争的人数骤然减少。有谁还记得第一次世界大战呢？20.我在教学时谈到战争的话题，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名字“索姆。我问学生，谁听说过这个名字？没有人回答，竟然只有一两个学生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我告诉他们，那次战争中，在索姆有过一次战役，这是一场惨烈的战役，上百万人伤亡棗仅第一天上午英国军队就伤亡 6 万人。索姆有成了人间地狱，但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们怀着一种想法来宽慰自己：后人将会铭记我们在这里做出的牺牲，索姆永远不会被人忘却。然而我面前的年轻人竟然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21.我仍然记得我认识的第 101 空降师的军人们。相比之下，我在大学里的同事们显得苍白，缺乏真情实感。他们虽然健谈，但空话连篇。22
11、. 我该如何评价新型的大学教授、结构主义者、反结构主义者呢？他们向学生传授说经验毫无意义，他们认为语言是唯一真实的东西，用一个词来表带另一个词，用一个“符号”代表另一个符号，只是与真理相去甚远。23. 铭记我所叙述的这些事情是有益的。首先，我们应尽可能不遗忘那些前辈与逝者，否则我们自己的生命似乎毫无价值。其次，战争是人类永恒的条件，男人与女人都得面对它。这会帮助人们了解在体力和精神上都与他们相差无几的人们是如何面对战争的。24.战争及其后遗症改变了我，使我对我从未失去过联系的所谓普通人产生了一种尊敬，多了一份感情，似乎一切生命都是普通的！我在 101 空降师认识的多数军人只上过中学，他们也不是长得特别强壮出众的人物，但能背起行装、挖战壕的工具、步枪或卡宾枪、机枪、三脚架或弹药箱，以相当快的速度行军数英里。25. 就这样，战争为我带来诗歌，是我产生强烈的写作欲望几行诗，一段散文任何东西！甚至在大学里，也很少有人能与我有相同的感受。26.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假如我能做的唯一事情受到别人的轻视或冷遇，那又有什么？写作对我来说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可大多数人对此却不屑一顾。我写的东西对于人们来说如同对牛弹琴。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