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志诗性: 论“ 自我” 维度的 人类学理论实践*刘珩随着人类学界对能动性和实践等概念的关注, 传统的“ 社会中心主义” 和结构功能主义的整体论观点告一段落脱离知识主体及其语境的“ 客观” 科学研究受到质疑, 个体的自我意识和主体性得到全新审视, 而“ 自我” 、 “ 意识” 、 “ 情感” 、 “ 修辞策略” 开始进入人类学研究领域, 成为考察个体的社会实践、 社会展演及主观能动性的关键概念本文参考了反思人类学近年来的相关研究成果,在对文化他者的创造性加以确认的基础上, 通过分析文化他者在现实语境中所运用的各种修辞策略来说明“ 自我” 得以展示的途径, 目的在于探究“ 诗性” 何以使民族志研究成为可能关键词: 人类学 民族志诗性 自我 社会展演作者刘珩, 首都师范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地址: 北京市, 邮编1 0 0 0 8 9一、 问题与语境西方启蒙运动之后, 实证主义和经验主义成为社会科学现代性的标志, 客观的研究方法、对事物和现象的“ 真实性” 及“ 普遍性” 的分析与认识分别成为纯粹的科学研究的手段和目的现代社会科学出于客观性的需要, 似乎一味拒斥个体的主观意识, 而不能面对社会实践中千差万别的人的主体性。
其实, 对真理和事实的探究并非一定要去除“ 人” 这一极其不稳定的因素,也并不一定要简单地将其限定为能理性思考的人对个体及其主观意识的研究正是社会科学真实性的重要维度, 因为社会科学归根到底还是有关“ 人” 的科学, 无法脱离且必须勇于面对生产知识的主体及现实语境包括人 类 学 在 内 的 社 会 科 学 对 “ 人” 这 一 维 度 的 关 注 极 大 地 推 动 了 民 族 志 诗 性(e t h n o g r a p h i c p o e t i c s) 这一概念的提出和讨论首先, 自我的主体性、 他者的主体性和二者的关系等有关“ 人” 及其能动性的要素, 是人类学在漫长的田野调查中必须面对和反思的问题, 同时也是民族志诗性需要考察和阐述的主要方面其次, 民族志诗性一方面强调社会结构对自我的塑造和影响, 另一方面也强调个体推己及物的认知社会、 表述历史的方式和途径这些展73民族志诗性: 论“ 自我” 维度的人类学理论实践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 南欧族群关系与希腊民族区域自治问题研究: 人类学的视角” (1 1 Y J C 8 5 0 0 1 3) 的阶段性成果。
感谢哈佛大学人类学系赫茨菲尔德(M i c h a e l H e r z f e l d) 教授对本文提出的建设性意见示自我的策略和途径在构成地方性知识的同时, 也是文化他者的诗性的重要成分这种诗性在人类学家看来就是人们认识自我, 参与社会和历史进程的技艺形式, 是日常经验的有效行为, 是性格和人品的表现手段, 同时也是自身优越性的展示①再次, 民族志诗性这一概念使人们得以深入到民族志的文化表述、 文本分析及写作风格(g e n r e) 的讨论中, 力图重新审视叙 事、 手势、 音乐、 受访者的解释和表述策略等被忽略的方面, 并重构“ 道德” 的而非“ 科技” 的民族志撰述方式②总之, 民族志诗性相对于传统民族志研究中的所谓实证性和物质分析而存在根据费尔兰德斯(J a m e s F e r n a n d e z) 和赫茨菲尔德的观点, 民族志诗性有两个重要的来源: 一是维柯有关“ 诗性智慧”③的认识, 二是雅各布森“ 诗性功能”④的论述人类学家相信, 那些被称之为诗性的自我的社会展示及其实现的手段和策略同时也是知识得以形成的途径, 是理解和认知事物的基础这一认识对于人类学家及其田野调查而言具有重要的意义。
其一, “ 诗性” 的民族志研究可以最大限度地接近被现代理性所遮蔽的他者的最初智慧, 重新发掘一种久已隔绝的知识考古意识 知识考古学” 式的探究使赫茨菲尔德探寻到了人类学之“ 原罪” 的根源, 他认为人类学部分源自对人类愚昧无知这一“ 本源” 的确认, 正是试图消除他者“ 邪恶” 一面的冲动才使得这门学科得到发展⑤显然, 人类学学科的知识考古同样旨在消除学者们认为文化他者愚昧无知并试图对其加以拯救的虚骄讹见, 力求重新认识他者的诗性智慧, 并将其作为自身的经验、 知识和理论的一个重要的源泉总之, 人类学的诗性在赫茨菲尔德看来是对粗鄙的结构主义、 民族主义、 欧洲中心主义及林林总总的笛卡尔式的二元体系的一种反抗⑥其二, 民族志诗性强调了感官、 感觉、 想象甚至情感在获得善和知识这一过程中的重要地位, 这对当下人类学的理论实践有重大启示它改变了经验和实证的民族志对文化和社会理性观察、 客观分析并进而加以实质性把握的知识范式 文化他者的凡俗智慧能发现多少, 观察者的玄奥智慧才能发现多少” 不但拓展了民族志“ 诗性” 的认识论维度, 而且也是人类学反思他者与自我的重要理据民族志“ 科学/诗学” 的认知和反思的维度及其张力取代了传统的“ 自83《 民族研究》2 0 1 2年第4期①②③④⑤⑥参见M i c h a e l H e r z f e l d,T h e P o e t i c s o f M a n h o o d:C o n t e s t a n d I d e n t i t y i n a C r e t e M o u n t a i n V i l l a g e,P r i n c e t o n:P r i n c e t o n U n i v e r s i t y P r e s s,1 9 8 5,p . 1 8。
参见M i c h a e l H e r z f e l d,C u l t u r a l I n t i m a c y:S o c i a l P o e t i c s i n t h e N a t i o n-S t a t e,N e w Y o r k:R o u t l e d g e,2 0 0 5,p . 2 8诗性智慧(p o e t i c w i s d o m) 是意大利历史学家、 语言学家维柯在《 新科学》 一书中论述的主要概念诗性智慧在维柯 看来首先就是异教世界的最初的智慧原始人的“ 最初” 的玄学不是现在学者们所说的理性的抽象玄学, 而是一种感觉到的想象玄学维柯对诗性智慧的知识谱系的梳理和考证旨在说明, 知识和智慧的发生是为了引人向善, 而这也是人脱离动物性之后所表现出来的自然本性( 人性) , 所以知识最初是指人这一向善的本性, 即这种最初的智慧, 而非启蒙运动所宣扬的理性其次, 因为最初的智慧是一种感觉到的和想象出的玄学, 因此认为单凭经验的手段和理性的思考即可对知识加以实质性把握的想法简直就是一种虚妄, 这也正是维柯试图抵制的现代理性支配下的学者们的“ 虚骄讹见” — — —自认为他们所知道的一切与世界一样古老。
第三, 维柯并没有彻底否认现代理性, 只是反对现代理性的认知方式智慧主宰着人类获得知识和认识心灵的途径, 自然也就主宰着经验理性的认知方式和过程因此, 认识的过程应该是“ 凭凡俗智慧感觉到有多少, 后来哲学家们凭玄奥智慧来理解的也就有多少” , 理智不能超越或取代感官, 它只能是第二位的参见[ 意] 维柯著、 朱光潜译:《 新科学》 , 人民出版社2 0 0 8年版, 第1 4 3-1 5 8页参 见 J a m e s F e r n a n d e z & M i c h a e l H e r z f e l d, “I n S e a r c h o f M e a n i n g f u l M e t h o d s, ”i n H. R u s s e l l B e r n a r d e d,H a n d b o o k o f M e t h o d s i n C u l t u r a l A n t h r o p o l o g y,W a l n u t C r e e k:A l t a m i r a P r e s s,1 9 9 8,p . 9 5。
参见 M i c h a e l H e r z f e l d,A n t h r o p o l o g y T h r o u g h t h e L o o k i n g -g l a s s:C r i t i c a l E t h n o g r a p h y i n t h e M a r g i n s o f E u r o p e,C a m b r i d g e:C a m b r i d g e U n i v e r s i t y P r e s s,1 9 8 7,p p . 1 8 8-1 9 0参见M i c h a e l H e r z f e l d,A n t h r o p o l o g y T h r o u g h t h e L o o k i n g -g l a s s:C r i t i c a l E t h n o g r a p h y i n t h e M a r g i n s o f E u r o p e,p . 8 2观/人观” 、 “ 客观/主观” 等取决于观察者智力水平和理性深度的研究范式。
人类学家通过社会交往直接进入“ 诗性” 所要彰显的他者的智慧, 平等并且有感觉地对待他者这种“ 想象出的玄学” , 因为这是知识得以建构的基础其三, 民族志诗性是有关人们认知的经验来源的智慧, 因此, 文化他者表述自我、 认知事物的修辞策略, 村俗语言及行为实践成为理解他者和地方性知识的重要途径和文化手段民族志诗性的认识论和方法论也相应地建立在对他者主体性的重新考察这一基础之上, 人类学家的个人经验应该时时同他者经验所依存的社会、 文化和历史语境进行比较和反思, 从而在自我与他者两种类型的经验之间真正建立一种共通的关系本文论述民族志诗性的目的, 首先在于从伦理和学理角度对文化他者的创造性和自我意识加以确定, 其次强调“ 诗性” 的手段类似于民族志研究所借助的种种文化的手段, 借助它可以将人类学的理论实践置于可操作、 可比较及可反思的经验层面民族志诗性这一概念经过人类学家的田野调查和民族志撰述实践, 逐渐演变成一种新的知识范式和理论实践方式二、 民族志诗性与人类学知识范式的转向及实践人类学界有关民族志诗性的辨析和讨论至少在认识论的三个层面造成了人类学知识范式的转向首先, 考察民族志诗性有利于厘清人类学理论与实践的关系, 并进而防止知识、 政治以及权力从其社会经验的根源中被剥离出去。
赫茨菲尔德认为学者们提出的种种抽象理论只不过是社会实践的一种形式, 如果将知识与理论从其得以产生的语境, 即社会经验这一根源中剥离出去, 就意味着“ 第二次野蛮时代的到来”①其次, 考察社会的、 物质的及身体的种种暗喻是民族志诗性研究的主要方法, 这一方面使我们明了知识得以产生的途径, 另一方面也是对长期被忽略的个体能动性的考察和阐述民族志诗性是对社会参与者及其能动性的确认, 诗性因其考察的是行为和话语的社会意义, 探究个体如何参与自身社会的传统以及如何参与到包括乡村、 地区、 国家等各个层面的实体和事件中并发挥作用, 从而突出了个体的创造性和造成文化改变的能力, 因此最大限度地将社会和个体结合起来民族志诗性对他者行为意义的关注, 不但使得语义人类学、 象征人类学和符号人类学可以部分地被认为是诗性民族志的实践方式, 同时, 它也有助于进一步思考如何在民族志撰述中呈现观察者的经验和观察对象的经验这一认识论层面的问题再次, 民族志诗性成为人类学用以检讨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和撰述风格(g e n r e) 的一个关键概念, 民族志的文本研究和分析因此成为可能民族志诗性的实践者遵循格尔兹“ 一群人的文化就是文本的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