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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1畫皮畫皮清蒲松齡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1獨奔，甚艱於步。急走趁2之，乃二八姝麗，心相愛樂，問：何夙夜踽踽3獨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憂，何勞相問？生曰：卿何愁憂？或可效力，不辭也。女黯然曰：父母貪賂，鬻4妾朱門5。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6之，所弗堪也，將遠遯7耳。問：何之？曰：在亡之人，烏有定所。生言：敝廬不遠，即煩枉顧。女喜，從之。生代攜襆物，導與同歸。女顧室無人，問：君何無家口？答云：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憐妾而活之，須祕密，勿洩。生諾之。乃與寢合。使1 襆：包袱、行李。 2 趁：追逐跟隨。 3 踽踽：音。孤獨的樣子。 4 鬻：音。販賣。 5 朱門：古代王族貴冑、高官顯宦
2、宅邸大門皆以朱漆塗飾，後以朱 門借指富貴人家。 6 朝詈而夕楚辱：朝、夕為互文，指終日。詈，音，惡言責 罵。楚辱，鞭笞、羞辱。此處意指元配妒恨，終日責打羞 辱。 7 遯：音，通遁，逃亡。041-046.indd 412013/9/6 4:13:21 PM042明清短篇小說選匿密室，過數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陳，疑為大家媵妾8，勸遣之。生不聽。偶適市，遇一道士，顧生而愕，問：何所遇？答言：無之。道士曰：君身邪氣縈繞，何言無？生又力白。道士乃去，曰：惑哉！世固有死將臨而不悟者！生以其言異，頗疑女；轉思明明麗人，何至為妖，意道士借魘禳9以獵食10者。無何，至齋門，門內杜，不得入。心疑所作，乃踰垝
3、垣11，則室門亦閉。躡跡而窗窺之，見一獰鬼，面翠色，齒巉巉12如鋸，鋪人皮於榻上，執采筆而繪之。已而擲筆舉皮，如振衣狀，披於身，遂化為女子。睹此狀，大懼，獸伏而出。急追道士，不知所往；遍跡之，遇於野，長跪乞救。道士曰：請遣除之。此物亦良苦，甫能覓代者，予亦不忍傷其生。乃以蠅拂13授生，令掛寢門。臨別，約會於青帝14廟。生歸，不敢入齋，乃寢內室，懸拂焉。一更8 媵妾：古代諸侯嫁女時陪嫁的女子，其身分為新娘的姐妹或丫 鬟、侍婢，後泛指侍妾、小老婆。媵，音。 9 魘禳：魘，音，作惡夢；禳，音，去除、解除災禍。此 處意指藉由符咒道術鎮壓邪祟，消除災禍。 10 獵食：比喻謀生。 11 垝垣：音 。毀壞、
4、坍塌的矮牆。 12 巉巉：音。本喻山勢高險，此處形容尖銳、銳利。 13 蠅拂：驅趕蚊蠅的器具，通常以馬尾製成，又稱拂塵。 14 青帝：即太昊。中國古代神話中有五天帝的觀念，青帝掌管東 方，五行對應屬木，四時掌春季，色青。041-046.indd 422013/9/6 4:13:21 PM043畫皮許，聞門外戢戢15有聲。自不敢窺也，使妻窺之。但見女子來，望拂子不敢進；立而切齒，良久乃去。少時復來，罵曰：道士嚇我。終不然，寧入口而吐之耶！取拂碎之，壞寢門而入，徑登生床，裂生腹，掬生心而去。妻號。婢入燭之，生已死，腔血狼藉，陳駭涕不敢聲。明日，使弟二郎奔告道士。道士怒曰：我固憐之，鬼子乃敢爾！即從
5、生弟來，女子已失所在。既而仰首四望，曰：幸遯未遠。問：南院誰家？二郎曰：小生所舍也。道士曰：現在君所。二郎愕然，以為未有。道士問曰：曾否有不識者一人來？答曰：僕早赴青帝廟，良不知，當歸問之。去，少頃而返，曰：果有之。晨間一嫗來，欲傭為僕家操作，室人止之，尚在也。道士曰：即是物矣。遂與俱往。仗木劍，立庭心，呼曰：孽魅！償我拂子來！嫗在室，惶遽16無色，出門欲遯，道士逐擊之。嫗仆，人皮劃然而脫，化為厲鬼，臥嗥如豬。道士以木劍梟17其首；身變作濃煙，匝地作堆。道士出一葫蘆，拔其塞，置煙中，飀飀然18如口吸氣，瞬息煙盡。道士塞口入囊。共視人皮，眉目手足，無不備具。道士捲之，如捲畫軸聲，亦囊之，乃別欲去
6、。陳氏拜迎於門，哭求回生之法。道士謝不能，陳15 戢戢：音。狀聲詞。 16 惶遽：驚惶恐懼。 17 梟：斬、砍斷。 18 飀飀然：飀，音。狀聲詞，形容風聲。041-046.indd 432013/9/6 4:13:22 PM044明清短篇小說選益悲，伏地不起。道士沉思曰：我術淺，誠不能起死。我指一人，或能之，往求必合有效。問：何人？曰：市上有瘋者，時臥糞土中。試叩而哀之，倘狂辱夫人，夫人勿怒也。二郎亦習知之，乃別道士，與嫂俱往。見乞人顛歌道上，鼻涕三尺，穢不可近。陳膝行而前。乞人笑曰：佳人愛我乎？陳告之故。又大笑曰：人盡夫也，活之何為？陳固哀之。乃曰：異哉！人死而乞活於我，我閻摩耶？怒以杖擊陳
7、，陳忍痛受之。市人漸集如堵。乞人咯痰唾盈把，舉向陳吻曰：食之！陳紅漲於面，有難色，既思道士之囑，遂強啖焉。覺入喉中，硬如團絮，格格而下，停結胸間。乞人大笑曰：佳人愛我哉！遂起行，已，不顧。尾之，入於廟中。迫而求之，不知所在；前後冥搜19，殊無端兆。慚恨而歸。既悼夫亡之慘，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願即死。方欲展血斂屍，家人佇望，無敢近者。陳抱尸收腸，且理且哭。哭極聲嘶，頓欲嘔，覺膈中結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驚而視之，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猶躍，熱氣騰蒸如煙然。大異之，急以兩手合腔，極力抱擠，少懈則氣氤氳20自縫中出，乃裂繒帛急束之；以手撫屍，漸溫，覆以衾裯21。中夜啟視，有鼻息19 冥
8、搜：竭力找尋、搜索。 20 氤氳：煙霧濃重、瀰漫的樣子。 21 衾裯：厚被子和薄被或床帳，後泛指被褥。041-046.indd 442013/9/6 4:13:22 PM045畫皮矣。天明，竟活。為言：恍惚若夢，但覺腹隱痛耳。視破處，痂結如錢，尋愈。異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為妄。然愛人之色而漁之，妻亦將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還，但愚而迷者不寤耳。可哀也夫！【題解】本篇選自聊齋誌異卷一。主要講述王生道逢女子，隨即引入家中同居，妻子勸告也不聽。後來驚見彼乃披著人皮的猙獰惡鬼，雖有道士拂塵也無法阻擋鬼怪，慘遭挖心而死。王妻為救丈夫，甘願在大庭廣眾下任由乞丐侮
9、辱。在絕望無助之際，王妻嘔出梗在胸中的那口痰，化作人心，順利救回王生。所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蒲松齡藉此諷刺一味重視表象而不能明辨是非真偽，才是真正的癡迷。【問題與討論】1、 歷史上有不少明明忠也，而以為妄的例子，試舉一二說明之。2、 試改編本文為短篇白話小說。041-046.indd 452013/9/6 4:13:22 PM046明清短篇小說選【延伸閱讀】1、 電影畫皮之陰陽法王，香港邵氏兄弟公司，胡金銓導演，鄭少秋、王祖賢主演，1991年。2、 電影畫皮，上海電影集團公司，陳嘉上導演，周迅、趙薇等主演，2008年。（官網：http:/ 電影畫皮轉生術，華誼兄弟電影公司，烏爾善
10、導演，周迅、趙薇等主演，2012年。041-046.indd 462013/9/6 4:13:22 PM047畫壁畫壁清蒲松齡江西孟龍潭，與朱孝廉1客都中。偶涉一蘭若2，殿宇禪舍，俱不甚弘敞，惟一老僧挂搭3其中。見客入，肅衣出迓4，導與隨喜5。殿中塑誌公6像，兩壁圖繪精妙，人物如生。東壁畫散花天女7，內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櫻脣欲動，眼波將流。朱注目久，不覺神搖意奪8，恍然凝想。身忽飄飄，如駕雲霧，已到壁上。見殿閣重重，非復人世，一老僧說法9座上，偏袒10繞視者甚眾，朱亦雜1 孝廉：明清時期舉人之別稱。 2 蘭若：梵語阿蘭若之省稱，意指寺院、無諍閑淨之處。若， 音。 3 挂搭：僧人遊方行腳時之投
11、宿，亦作掛褡、掛搭。搭， 同褡，僧衣。 4 迓：音。迎接。 5 隨喜：遊觀寺院。 6 誌公：寶誌、保誌、誌公禪師，南朝梁武帝時之高僧、神僧。 7 散花天女：原為佛教維摩詰經中，天女散花之故事，此指佛 教天女。 8 神搖意奪：形容人的精神意志因被外物吸引而無法自持。 9 說法：講論佛經要義、講說佛法。 10 偏袒：原指僧衣之偏衫，為覆一肩、袒一肩之狀，此代指僧侶。047-050.indd 472013/9/9 8:09:36 AM048明清短篇小說選立其中。少間，似有人暗牽其裾11，回顧，則垂髫兒，囅然12竟去。履即從之，過曲欄，入一小舍，朱次且13不敢前。女回首，舉手中花，遙遙作招狀，乃趨之。
12、舍內寂無人，遽擁之，亦不甚拒，遂與狎好。既而閉戶去，囑勿咳，夜乃復至，如此二日。女伴共覺之，共搜得生，戲謂女曰：腹內小郎已許大，尚髮蓬蓬學處子耶？共捧簪珥14，促令上鬟15。女含羞不語。一女曰：妹妹姊姊，吾等勿久住，恐人不歡。群笑而去。生視女，髻雲高簇，鬟鳳低垂，比垂髫時尤豔絕也。四顧無人，漸入猥褻，蘭麝16熏心，樂方未艾。忽聞吉莫17靴鏗鏗甚厲，縲鎖18鏘然，旋有紛囂騰辨19之聲。女驚起，與生竊窺，則見一金甲使者，黑面如漆，綰鎖挈槌，眾女環繞之。使者曰：全未？答言：已全。使者曰：如有藏匿下界人，即共出首20，11 裾：音。衣服的前後襟部分。 12 囅然：囅，音。笑的樣子。 13 次且：音 。
13、即趑趄，形容想往前卻猶豫不決的樣子。 14 簪珥：髮簪及耳飾。 15 上鬟：即上頭，此指舊時女子十五歲及笄時，將頭髮挽上結 成髮髻插簪之儀式。 16 蘭麝：蘭香及麝香，古代女子所用熏香之物。 17 吉莫：皮革名。 18 縲鎖：古代用來拘繫犯人之繩索及鎖鏈。縲，音。 19 紛囂騰辨：形容紛雜喧囂、恣意談論的樣子。 20 出首：此指檢舉告發。047-050.indd 482013/9/9 8:09:36 AM049畫壁勿貽伊戚21。又同聲言：無。使者反身鶚顧22，似將搜匿。女大懼，面如死灰，張皇23謂朱曰：可急匿榻下。乃啟壁上小扉，猝遁去。朱伏，不敢少息。俄聞靴聲至房內，復出。未幾，煩喧漸遠，心稍
14、安，然戶外輒有往來語論者。朱跼蹐24既久，覺耳際蟬鳴，目中火出，景狀殆不可忍，惟靜聽以待女歸，竟不復憶身之何自來也。時孟龍潭在殿中，轉瞬不見朱，疑以問僧。僧笑曰：往聽說法去矣。問：何處？曰：不遠。少時，以指彈壁而呼曰：朱檀越25何久遊不歸？旋見壁間畫有朱像，傾耳佇立26，若有聽察。僧又呼曰：遊侶久待矣！遂飄忽自壁而下，灰心木立，目瞪足耎27。孟大駭，從容問之，蓋方伏榻下，聞叩聲如雷，故出房窺聽也。共視拈花人，螺髻翹然，不復垂髫矣。朱驚拜老僧，而問其故。僧笑曰：幻由人生，貧道何能解？朱氣結而不揚，孟心駭而無主。即起，歷階而出。異史氏曰：幻由人生，此言類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褻境；人有褻心，是生怖
15、28境。菩薩點化愚蒙，千幻21 貽伊戚：比喻招致禍害。原出自詩小雅小明：心之憂 矣，自貽伊戚。貽，音，遺留。伊，此。戚，憂愁。 22 鶚顧：形容目光似鶚之銳利。 23 張皇：形容驚恐慌張的樣子。 24 跼蹐：音 。此處形容身軀蜷曲不伸展的樣子。 25 檀越：梵語音譯詞，意指施主。 26 佇立：久立。 27 耎：同軟。 28 怖：恐懼。047-050.indd 492013/9/9 8:09:36 AM050明清短篇小說選並作，皆人心所自動耳。老婆心切29，惜不聞其言下大悟，披髮入山也。【題解】本篇選自聊齋誌異卷一。故事敘述朱孝廉因壁畫之美而動情，因動情而入畫身歷其境，正當迷惑之際，忽焉又返回現實人世之中，從而導出佛教幻由人生的深刻哲理。雖本篇小說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但讀者隨著朱孝廉的言行，亦仿佛置身於壁畫之中，處處引人入勝，是一篇結合敘事、說理的小說，值得細細玩味。【問題與討論】1、 請說明幻由人生的意義。2、 如果你是朱孝廉，當有第二次機會重回畫壁中，你最想完成什麼事？【延伸閱讀】1、 電影畫壁，鴻聯國際開發股份有限公司，陳嘉上導演，鄧超、孫儷等主演，2011年。29 老婆心切：指禪師教導學人態度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