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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DONG FANG CHENG XIANG BAO2017/2/24 星期五 责任编辑 任海杰A4 倾诉口述/程根才 整理/丁惠忠情事倾诉与聆听， 城市人的情感故事。 请勿对号入座。组合 我难忘的一场情感经历泥坯中的一滴河水， 一抔黄土， 烧成红砖， 造福千家万户，我恨不得自己这把老骨头烧成红彤彤的砖瓦啊！七年前，我们村庄的房子要拆迁，首先考虑要去哪里生活？假如 没有拆迁这件事发生，我仍种着三四亩责任田，领一份农保养老金，住着 一幢二层小楼房，一辈子肯定陪着这座已有几百年历史的村庄一起慢慢老 去。然而，整个村庄拆迁，我有着六十一年的农民身份，其中作为有四十 年岁月的乡镇窑工，一下子变成非农户口
2、，养命的食物不靠自己田地种出 来了，要花钱去市场买，开销大，东西又不如亲手种养殖的好，最主要的 是没事干，闲荡着心里慌，就像一块杂边地不种庄稼荒着让人急啊。 我在村里念到初中，并没有多少文化，但自从我的二个儿子和一个女 儿先后出生，分别给他们取了名字，就被村里人说成我的几年书没有白 念，有点文化，这倒给了我一些安慰，同时感到这可能是儿女们长大后还 算有点出息，乡里乡亲的抬举我。大儿子出生时，是大冷天，我正在外公 社开河工地挑泥做岸，这属于一条县级河道，临近几个公社都安排任务， 逐级分配到大队生产队。此时听到头胎儿子养出来了，我在河底掘泥，已 挖到最深的地方，我就跟一个队里开河的人说，我给儿子取
3、名就叫河深， 小名阿深吧。当时想老爹在这么深的河底干活，你投胎来到人间，将来要 记得父辈干的活就像这条大运河一样深。等到二儿子出生时，我弯着腰在 稻田里插秧，这秧不能插得太深，又不能太浅，在泥水的中间位置最好， 秧苗容易发棵生长，儿子的名字就顺便取了田中，小名阿中。女儿落地， 到了春暖花开，我在宅前自留地松土种一垄鸡毛菜，用铁耙抡破一层泥 皮，浅浅的，在上面撤上菜秄，早、晚淋点水，过不了几天碧青的小叶瓣 透出泥面，就想到女儿叫泥浅，小名阿浅。当时乡村生活艰苦，儿女的名 字取深、中、浅，就是想让他们这一代少遭遇贫穷和苦难，生活一步步好 起来。再说，我们乡下哪里离得开河水、田地、泥土这些东西呢，也
4、希望 将来儿女别忘记这些赖以生存的根本。 现在村庄房子拆迁，田地没有了，我们老两口怎么办？我把儿女们叫 回来，要听听他们的意见。阿中先说，让我们住到他买在宝山共富新村的 房子里，离阿浅闸北共康路房子近，饭后散步几站路就到，反正两家各留 出一个房间，爹娘住哪都行，等乡下拆迁安置房拿到，想回去住也行，这 期间就没必要在乡下租房子过渡了。阿浅同意她二哥的想法，说这样最好 了，爹娘干活一辈子，是该歇着享福了。阿深听了阿中、阿浅的想法，他 最后说，弟妹有这个态度，我作为大哥是感到高兴的，都是为咱爹娘着 想，但我有另一种想法，阿爹姆妈60岁年纪，如果乡下不拆迁，你们肯 定闲不住，现在一下子在市区买菜烧饭做
5、家务，与周围环境不适应，这样 的事例有很多。特别是阿爹，做了40年砖瓦厂窑工，最后10年当了副厂 长，每道工序的技术是无人能比，阿爹要是愿意，我可联系一家在乡下外 地人承包的砖瓦厂，去做技术顾问，发挥专长，解解闷，也好最后见证一 下窑厂的历史。姆妈可以陪阿爹住在厂里，照顾生活，双休时间，我接爹 娘住到我浦东金桥的房子里，你们看如何？ 听阿深说完，我的心里那个高兴劲没法说，我养的这个大儿子太懂他 老爹的心了，说真的制砖离不开河水、田岸泥土，我就是为干这些事活命 的。阿中、阿浅都表示同意，接着阿中聊起他单位一个返聘老师傅60多 岁学驾驶，如我愿意他就出钱让我学驾驶，以后不用接送，休息天我自己 开车
6、想去谁家由我作主。这一点我没有想过，经阿中这么一说，正对我的 胃口。儿女们平常都很忙，我学会开车，以后带着老婆随时出行，想去哪 里都方便。阿浅一会儿又说，二哥不用你出钱，阿爹学车让大哥这个大老 板处理，驾校请个专职师傅教阿爹，等拿到驾照，让大哥公司里调配一辆 车给阿爹就行了。阿深竖起大拇指夸赞弟妹这个主意好，连连表示没有问 题。 三个月后，我顺利拿到驾照，开车上路回了一趟乡下，碰到几个原来 一起在砖瓦厂干活的老哥们，他们羡慕得不得了，说我是老有所乐，拆迁 过上了新生活。我纠正老哥们的话，告诉他们老有所乐每个人都可以寻找 到乐趣的地方，我还要老有作为，重新去窑厂当个窑工呢。我话还没说 完，这帮老
7、哥们都呆住了，说是我干了40年窑工，直到窑厂拆为平地， 还不嫌够？这哪里够呢，泥坯中的一滴河水，一抔黄土，烧成红砖，造福 千家万户，我恨不得自己这把老骨头烧成红彤彤的砖瓦啊！是的，我对自己窑工岁月怀着深厚的感情，我是一路走来尝尽甜 酸苦辣。我那时19岁年初结婚，年尾就生下了大儿子阿深。第二年公社 创办砖瓦厂，地址就选在我的村庄一条运河边，我们村庄里的青壮年愿意 去做工的话都被优先考虑，我自然成了第一批窑工，因为我结婚早有了孩 子，要养家糊口，家庭条件好一些的人一般不愿当窑工卖苦力。当初窑厂 十分简陋，搭几排工棚，砌几门窑洞和一个大烟囱，大部分是人工操作， 看上去就是个小土窑。但窑厂制砖的流程倒
8、是一样少不得，像我这样的年 轻人自然被安排在备泥车间，靠的全是力气。其实哪里有什么车间，几条 水泥驳船，四人一组，一条纤绳，两根毛竹杠棒，两只竹框，四把铁铲， 一路出发三人拉纤，一人在船上掌舵，来到先有专人察看可以制砖泥土的 岸边。船停靠妥当，两人搭档，挖泥装框，用肩膀将泥框抬到船仓，要从 岸边搭载船沿上的一块近十米长跳板经过，晃晃悠悠，我们每个人几乎都 跌到过河里。装满一船泥，差不多要到日头落山的时候，然后起锚拉纤回 到厂里，第二天再将泥一框框卸下堆在场地上。 这种劳力活，生产力极其低下，好在以后水泥船装上了动力机械，不 管取泥地点远近，花在路上的时间少多了，卸泥也装上了输送带，直接送 进制
9、砖车间。这样的活一天干下来，我真的一点不想动，但必须赶时间回 家，还有菜地浇个水、扫个院子、照管一下孩子的事等着呢。两年后，有 新窑工进厂顶了我的活，我进了煤粉车间，活是比备泥车间省力点，不过 这煤是从上海运输过来的块煤，我用翻斗车拉去装入料斗，经过机器粉碎 后送入制砖车间，煤粉尘弥漫，一副白口罩不多一会就变成黑西瓜皮，浑 身上下就是一个非洲人，好在我有了老婆，否则要跑到非洲国家才能讨上 老婆。此后我又被调到半成品车间，也就是制砖车间，属于流水线生产，可以看到一方方砖头的泥坯压制出来了，用拖车拉到场地 上，专门有工人搬下来叠成砖梗让太阳晒干。窑厂是靠天 吃饭，碰到下雨天，如果泥坯被雨淋湿，不仅
10、要受到影 响，甚至报废。厂里专门有几个老人用稻草、小麦秸秆、 芦苇扎泥坯罩子，每逢下雨，特别是雷阵雨，全厂人马出 动，抢盖泥坯，有时附近生产队里的人也来义务帮忙，即 使耽搁家里事、衣服被雨淋湿，都没有半句怨言，减少集 体经济损失，那时的集体主义思想是深得人心的。待泥坯 表面上晒干，变得结实点就可以运到窑洞里，那接下来就 是成品车间的事了。 我在成品车间也工作过好几年时间，这看似最后一道 工序，里面有三个主要环节，活都不轻松，弄不好会前功 尽弃，变成废品，造成严重的经济损失。泥坯运进窑洞， 把泥坯像格子式样装好，全部用手一块块有间隔地叠加， 疏密有致，来不得半点马虎。假如窑门一旦封死，开始点 火
11、烧砖，发生部分泥坯翻倒，或砖块之间粘连，那就成了 废品。烧砖更是技术活，很有讲究，一天三班制，煤和油 添加掌握得当，随时观察，砖头质量好坏由烧砖工人技术 决定的。我不管做什么工种，大概算是比较有责任心的人 吧，厂里领导正是看中我这一点，派我去县属砖瓦厂进行 专门烧砖技术培训，回厂后烧过几窑砖，合格率高，自此 我带了好几批徒弟，成了窑工老师傅，成品车间主任，最 后当了副厂长。出砖是制砖最后一个环节，是最辛苦的 活，身强力壮的男人才能做，窑洞内温度达到百余度，只 穿一条短裤，有些出砖工干脆一丝不挂，我就这样干过， 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想象我们窑工那种主人翁精神的。我当副厂长以后，出去开会交流的机会多
12、了， 就拿我所在的地区而言，砖瓦行业起步于二十世纪六十年 代后期，发展于七八十年代，曾为乡镇企业的发展提供了 大量的原始资金，对当地经济建设，改善城乡人民的居住 条件，促进社会的安定团结都起到很大的作用。我们县的 砖瓦厂数量从1969年的13个，年产量16548万标砖，到 1989年增加到40个，年产量达71266万块标砖，小土窑更 是遍地开花。八十年代中期分田到户后，乡村老百姓渐渐 富裕起来，造房子数量急剧增加，我所在这个镇办砖瓦厂 秋冬两季生意好，春夏季还是一样红火，赶来买砖瓦的拖 拉机、平板车、农船接连不断，甚至需要找关系开后门才 能买到砖瓦。我自己家里1996年第二次建造楼房时，我 也
13、带头排队，分二次提清砖瓦，可以想象老百姓需求的紧 张程度了。 1998年通过产业结构调整，砖瓦厂的数量和产量逐年下降,到2002年底已减少到21个砖瓦厂，其中乡镇 企业17个,股份制企业3个,村办企业1个，窑门数589 门，厂区占地面积近2000亩，建筑面积为112895平 方米，有各种型号的制砖机21台，空心混凝土砌块 机 3 台，煤(泥)粉机 29 台，吊车 21 台，运泥船 70 艘，年生产能力从8亿块标砖下降到4亿块标砖。随 后由于生态环境保护，土地资源日益收紧，以及建筑 新型墙体材料的推广运用和行业的优胜劣汰，我镇砖 瓦厂撑至2006年后，就几乎到了半开工都不足的状 态，稍后又苦撑几
14、年碰到地块征用拆迁，我这个可能 算是最后的本地人窑工。 目前我们这个地区仅剩下四个乡镇的四座砖瓦 厂，由外地人承包经营，窑工也都来自安徽、贵州、 云南、四川等贫困农村，年产量很低，干着高强度的 体力活，窑工家庭仅仅维持生计而已。 我现在仍在一家外地人承包的砖瓦厂做事，设备 设施并不理想，有些技术难以利用，只能在工艺上加 以一些改进。这些外地窑工非常勤劳，起早贪黑地工 作，可能是家属性质的原因，往往是老爹老娘、夫 妻、儿子媳妇一家子在一起干活，互相帮扶，他们家 里的孩子像一群羊，大带小任由他们在几门闲置的空 窑洞内玩。与外地窑工比起来，我自己以前吃的苦根 本不算什么。二儿子及女儿靠我当窑工赚的钱
15、念完了 大学。记得有一次他们兄妹俩把我接到大学校园看 看，他们把我介绍给同学，说我是一根纤绳一框泥一 分钱赚下供他们读大学的伟大的窑工父亲，我听了好 感动啊！同学们纷纷抱住我，说我是什么坚守信仰的 人。这个话我真的不太懂。大儿子阿深自小被有钱人 家欺负长大的，这倒培养了他坚强的性格，对他从商 有些帮助。想想这些，我一辈子当个窑工是值得的。一转眼，我来大儿子阿深联系的这家砖瓦厂 工作快七年了，如果今年能够拿到拆迁安置房的话， 我不想再做下去，毕竟是近七十岁年纪的人了，省得 儿女们为我担心。还有家乡小镇原先那帮窑工老哥 们，几乎天天催着要我回镇上喝酒聊天，看看新城镇 建设和生态自然风景。 是啊，我工作到这把年纪，是应该回去安度晚年 了。再注目砖瓦厂窑身墙面上的青苔，罅缝中的杂 树，窑顶茂密的野草，无声地诉说着窑厂历经的风雨 和沧桑，也不知还撑得下几年，这些砖瓦厂和窑工迟 早会退出上海历史舞台。怀念我的窑工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