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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说作品选小说作品选】 孔雀椰子孔雀椰子郁清（笔名）1 “孔雀椰子，又名董棕。常绿棕榈状乔木，濒危种。属一次花果植物，20 至 30 年后 才能开花结果，结果后即枯死。 ”董乔望着树上的名牌嗫嚅道。 “看它们现在的样子，恐怕只生长了五年。 ”我摸着树干说。 树干的下部犹如瓶子般圆实，横向上有一圈圈的纹路，用手掌摩挲着，感觉在转盘上 做陶器，踏实而熨帖。 夏日午后的阳光和着未曾停过的微风，斜掠入孔雀尾巴似的枝叶华盖，照在董乔纯净 的脸上。也许是光线透过叶绿素投下阴影的缘故，我仿佛看到了董乔皮肤下的红色血块。 “你还不快去上瑜伽课，你是唯一的男生，可不能缺席。 ” 此时，微风停了，空气静止下来，
2、我闻到了橡胶近乎融化的味道。幸被董乔提醒，我 抓起在阳光下曝晒许久的瑜伽垫，向体操馆跑去。2 第一次逛大学校园，是从“一勺路”开始的。这是一条孔雀椰子铺道的幽闭小路，旁 边有一个人工湖，名曰“一勺” 。很久以前，这是一个有底泥的荷塘，只因南方秋日瘴气未 消，胜似夏日，枯荷容易腐烂，所散发的恶臭令人作呕，故改建为混凝土人工湖。虽说是 人工湖，其实是一个水深两尺的游泳池，夏天一到，附近村庄的小孩必到此裸身戏水。 那日刚送走我妈，无所事事，于是从大门右侧一拐，就进了一勺路。那时的心情就像 悬在半空中的旧火柴盒，原本脚踏实地，却被掏空内里，拉出口子，对未来不确定的空虚 一以贯之，踉踉跄跄。 走走停停，
3、既惊叹于这从未见过的高大乔木的伟岸，又想象着那有着奇怪的圆鼓鼓的 肚子的树干，如果倒下，会不会一直滚到我宿舍里去。 此后的许多年我才知道，孔雀椰子有着四十至六十年的生命。来自它的原产地西双版 纳的传说说道，孔雀椰子倒下后，会变成背上站着孔雀的大象。 孔雀和大象，奇怪的组合。它们之间是否存在寄生关系，又是否拥有永恒的生命。信 步来到树下，仰头望去，着力粘合着树干的枝杈间似乎有果实。不敢相信这棵树已经在此 伫立了二十年，而此时的它确实有着与图书馆三楼相同的高度。 图书馆的楼道拥挤逼仄，散发着时光与修补图书的浆糊一起发霉的味道。它的树冠部 正好挨着阅览室的门口。我伸出手去，想剥开挡住果实的叶子看一看
4、。谁知脚底一滑，双 脚腾空，整个身子就这样挂在了护墙的边缘。3 奚路，你又迟到了，今天罚你做十次“拜月式” 。瑜伽老师一边转着眼睛，一边冷冷地 对我说道。 女生们跟着老师做上下左右转圈的眼部练习，但我感觉，他们的眼珠子，都跟着我转。 全班唯一男生的头衔早已让我不堪重负，现在全班女生的高度关注让我情何以堪！ 在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铺开瑜伽垫。徐叶千一个旋转挪移就坐到了我的垫子上。“你听说董乔得白血病的事了吗？”她满脸惊恐地对我说。 “他昨天还和我打网球呢，怎么可能？” “昨天他爸已经到学校办理退学手续了。 ”4 拜月式源自印度教的宗教礼仪，适合傍晚时在草坪上对着月亮顶礼膜拜。当我对着瑜 伽老师完
5、成十个拜月式以后，就已经是傍晚了。拖着比一勺湖里牛蛙的叫声更令人酥软的 身体回到宿舍，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 祁跑，黔州水族人。我常常叫他“起跑”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鼓励他时时站在起跑线上， 意欲超过别人的绝好的昵称，他却不以为然。 “我都补习了三年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后来，我再也不敢叫他的昵称。但周一笑给祁跑起了一个绰号“祁机” 。 “奇迹” 的谐音。 此时的我和祁跑已经两个月没说话了。走进门的那一刹那，我瞬间就被凝重的气氛压 成了一滩软泥。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人。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乱动我的东西？”他气愤地把一堆衣物扔在地上，一条 T 字 内裤像偷吃了禁果的夏娃赤裸地滚了出来。 我放下
6、瑜伽垫，立在地上，以支撑我对于他竟然跟我开口说话和那条内裤带来的双重 惊异。 “我今天晾床单，怕把你的衣物弄湿，所以顺便帮你收了。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给了 我给了他一个愚蠢的示弱。不应该用“帮”字，应该语气强硬地说“我把你的衣服扯了” 。 “但收衣服是我的事，不关你的事。 ” 话音刚落，他就慌忙地把那堆衣物连同那条 T 字内裤塞进了衣柜里。我瞥见了他两颊 的绯红，也许他没想到他的“珍藏”露了出来，而我确实没想到他把内裤夹在 T 恤里晾。 “我们需要谈谈。 ”我说。5 我的心随着身子的前后摇晃上上下下，头脑里充斥着各种跌落下去的惨状。我想象着 我应该用力跃向空中，抓住孔雀椰子巨大的叶子。或者我
7、能跃到图书馆对面的一勺湖去， 但是一勺湖的水只有两尺，于是我临死前还不忘咒骂当年改造一勺湖的万恶校长。正当我 处于绝望中时，一只手有力地挽住了我的腰。 “保持好你的重心，我扶你下来。 ” 原来那不是我的心在游走，是重心不对。我不敢回头，试着把重心移到肚子上，于是 停了下来。他把我往后一拽，我的脚稳稳地落到了地上，我得救了。 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想给他一个感谢的拥抱。我转过身，看到了他。他有着简洁有 型的头发，白净的皮肤，深邃的深棕色眼睛和下巴上成熟的青色胡渣。他说，他叫董乔。 “你和作家董桥一个名。 ” “不，我的乔是乔木的乔。 ” “我总喜欢把人和事都往文艺的方向上靠。 ” “如果非要靠什么
8、的话，我的名字很像孔雀椰子的学名董棕 ，又因为它是乔木，所 以美其名曰董乔 。哈哈，我的名字有出处了！” “把你臭美的。你为什么对孔雀椰子这么了解？” “我家在西双版纳，那里是孔雀椰子的故乡。 ” “你叫什么。 ”“奚路。 ” “有出处吗？”“没有。 ” 心里无所落实的人都喜欢把自己的来由归于某种出处，或出生的地点，或父母的身份， 或姓名的起源。但我所说的这些都必须是很久之前就已确定的。而此时的董乔，却是为了 回答我的问题而临时编纂的姓名出处。我想，他不仅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更和孔雀椰子 有着某种天然的联系。 我正心猿意马地思忖着董乔时，他早已找来一根竹竿，剥开了遮住果实的叶子。 我看到了那围
9、绕着树干的一圈得绿色果实，它们很小，像含苞待放的腊梅。 “小心！这些果子可都是有剧毒的。 ” 转过身，我没头脑地拥抱了他。 董乔和我就这样认识了。6 “祁跑真是个奇迹，他从来不说对不起，不说谢谢。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欠他。 ”周一笑 一边啜着柚子茶，一边翘着兰花指说道。 “最让我痛心的是，别人好心帮助他，他不仅不接受，反而觉得要害他。 ”我越说越来 气，舀了一大勺双皮奶，塞到嘴里。 “也就是你对他好，我是受不了他了。我决定从今后起，每天都打击他，直到他成为 抗打击能力超强的奇迹为止。 ”他用餐巾纸擦了擦嘴，拿出镜子照了照，补了点防晒霜，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 我们分手后，他去了 KTV，我去图
10、书馆看书。 周一笑去泰国留学以前本已是个奶油小生，不仅面相白净，而且举止妖娆，实属我们 学校的第一“妖娆姐” 。我和他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是因为我和他都是极其真实的人。我的 真实在于我坚持做自己，他的真实在于他承认自己是 GAY。他从泰国回来后，出落得更加 妖艳（此时我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词来形容他） ，皮肤变得如白瓷般虚白，动作愈发娘气（我 真担心他会去做人妖） 。此外，他还带了三大箱子化妆品回来，没日没夜地称赞国际品牌的 护肤品在泰国有多么便宜。 他砸了几包面膜在我面前，手叉着腰对我说：“奚路，看你那皮肤粗糙的，男人年轻 时不保养，老了就晚了。 ” 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我们宿舍从此掀起了一股“面膜
11、风” ，周一笑、赵泉、我每周必做 面膜，除了祁跑。 我清楚地记得两个月前的今天晚上，是中秋节的前一天，周一笑回家过节，赵泉陪女 朋友，宿舍里只剩我和祁跑。祁跑抑郁多时，曾经的我也为抑郁症所困扰，同病相怜，为 了帮助他走出心理阴影，我试着用谈话的方式开导他。 “你不是很喜欢做菜吗？有时间再给我们做一顿大餐吧！” “没兴趣。我觉得厨师拿着个油腻腻的铲子站在油腻腻的厨房里，肮脏。 ” “那你的兴趣是什么？” “不知道。你别烦我了。 ” 我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故作微笑地对他说：“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老问你这些触及内 心的问题吗？” “谁知道你们有什么企图？” 我被他的话哽咽得无法再说下去，仅剩的那一丁点儿
12、自尊无地自容。我站起身，摔门 而去。我发誓，我再也不想和他说话。7 我和董乔并不是那种常见面的朋友，算不上亲密，也谈不上形影。 董乔和我说他初中时曾自杀过。他父母吵架，尽管他躲在卧室的衣柜里极力不去听他 们的争吵，但还是让他听到了他们要离婚的话。于是当天晚上，他骑上自行车，来到距离 县城十多公里以外的响水河，躺倒了河床上。 奶奶和他说，响水河的水为什么那么响，是因为那里有一个漩涡，河水进去要转七七 六十四转才能出去，而人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董乔并没有找对漩涡的位置，冬天的响水河正处于枯水期，河水只是漫过了他的膝 盖。在躺了近一个小时自杀无果后，董乔回了家。 他对他妈说，他只是掉进了河里。
13、可当董乔对我说起他高中时的第二次自杀经历时，我再也无法承受了。 我中学时也曾试图自杀过，但我是向我妈或我爸叫嚣着我要自杀。晚上睡觉吃三颗克 感敏（治疗感冒的咖啡因类药物） ，睡在床上等待自己慢慢死去。第二天醒来，屁事儿没有。 事后，我对自己的弱智行为做了深刻检讨，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怕死的人才会整天叫嚣着 要自杀，不怕死的人才是真正会自杀的人。可想而知，我对自己妥协了。 董乔的第二次自杀，差一点就成为即成事实。 那年董乔高二，还是因为父母闹离婚。这一次他穿上了初中自杀时穿的衣服，骑上了 那时的单车，再一次来到响水河。他找到了正确的漩涡，在里面转了三转以后，他就被丰 水期汹涌的河水给冲了出来。因为
14、头碰到了漩涡的石壁，他晕厥后漂到了河流下游。一放 牛的老乡晚上出来找丢失的牛犊，把董乔救了上来。 “连老天爷也不要你。 ”我说。 “谁像你，没骨气，不敢玩真的，怂包。 ” 我照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8 三月，凤凰花含苞待放，因势将绽的笃定，给每一个人都抹上了一抹向上的亮色。周 末，我约董乔、周一笑、徐叶千、黎豫去看观音山 。 单身的好处在于，你可以随时邀约一群好友，气势浩荡地闯入电影院。不用在乎男女 搭配的数量是否得当，着装是否得体，身上是否有异味。但不可避免的，周一笑总是香气 最为浓烈的那一个。 结尾张艾嘉是否跳崖的问题，是我们讨论的焦点。我和董乔、徐叶千的观点出奇的一 致，我们认为张艾嘉就得
15、死，她不死悲剧还得继续，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青年们。周一 笑弹指一挥，冷笑道，我，我觉得这得看情况，她跳不跳属于形而上的哲学问题，很难解 释。说完，趁机擦了一点用手抹的唇膏。黎豫立场最为坚定，他认为张艾嘉并没有死，她 采取了回避的隐身策略，她只是暂时地消失，想清楚后还会回来。 观音山是目前为止我看过的最有共鸣感的一部电影，亲人因车祸去世的场景在我 的家庭真实地发生过，整个观影过程是伴随着痛感前进的。当张艾嘉从悬崖消失不见的那 一刻，我很清楚地知道，或者说一厢情愿地相信她选择了死亡，这对她来说是最彻底的解 脱。观音山，是一朵用以澄澈灵魂的莲花。当你迷惘时，走进它，沉入如俗世般浑浊的淤 泥，出来时
16、必将得到涤净。但你不能长久地呆在里面，花朵总会枯萎，最后分崩离析。张 艾嘉选择了最为崇高的毁灭方式完成了对自我灵魂的救赎。当然，电影里可以自杀，但在现实生活中自杀是最为愚蠢的。电影里的张艾嘉带给了 我片刻的痛感，而我父亲的去世却是我需要一辈子去痛并铭记的。 “你得抑郁症就是因为你父亲的去世？”董乔问我。他的眼神充满了探知的执着，可 以看出，他没有经历过死亡。 “谈不上因为什么。生命太过复杂，一个抑郁症，岂是一件事就能决定得了的。 ” “那抑郁症给带给你了什么？” “让我重新找到了自己。在你还在读高三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是一所重点大学的大一 学生了。但当时的我却陷入了极度抑郁的状态，不喜欢专业，学习很差，和老师相处不好， 跟宿舍的男生争执，还生了一场重病。人生支柱轰然倒塌，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于是， 我背着我妈，办理了退学手续，重新参加了高考，就到这里来了。 ” “奚路，你的经历好坎坷，难怪现在的你这么优秀，这么有韧劲儿。哪像我，只知道 对与不对，其他啥都不懂。 ” 当董乔说这句话时，我莫名地怔了一下。对与不对，哲学的两极，他真的懂么？我只 希望他像现在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