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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孝友传家本，诗书继世根孝友传家本，诗书继世根 清明回村扫墓记 （一） 虽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虽说我对故乡的小村总有 一种无法释怀的牵挂，但家住县城的我，回村的时候并不多，婶母 仙逝时曾回村一次，迄今十余年矣。清时前几天，一位同族的侄儿 （也是村干部）打来电话，邀我清明节回村看看。当时我微躯不适， 故未能应允。还有一个原因，我三岁即父亲见背，不久母亲带我迁 到了外婆家所在的另一个小村，然后是读书，工作，少壮多难，垂 老多累，至今六十年矣。父亲的坟地我一直未去跪拜。母亲生前曾 说，父亲的坟冢所在，只有书香堂兄知道。前几年书香堂兄撒手西 去。就是说，父亲的坟冢所在已无人知晓。既然如此，我回
2、村连父 亲的坟冢都无从跪拜，徒然增添积蓄心中的遗憾，何必呢？但清明 前的一天晚上，侄儿又打来电话，说族人都盼望我回家一趟，见见 面，叙叙旧。族人高抬，却之不恭，我于是答应了。小村毕竟是自 己的出身地，也光脚叉光屁股地在那里生活了六七年，是名副其实 的我的家园，我的苗圃，我的根系。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是家喻户晓的清明 诗句。但今年的清明节却是天高气爽，惠风和畅，像陶渊明笔下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之时。因为出发较早，我们在路上遇 到的“欲断魂”者并不多，小车一路奔驰，一路欢快，只有车轮滚 滚而无喇叭声声。山水如画，春色可舀，梨花、桃花、油菜花，柔 柳、劲柏、小松林皆一晃
3、而过。又想起“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 春半出城”的诗句，颇有会意。开车的也是一位远房侄子，在南方 办厂，车是自己买的，满脸满身的自豪和朝气，看来混得不错，这 次特地驱车回村扫墓祭祖，足见是个尊先人重亲情的好后生。谁说 现在的年轻人唯金钱富贵是求，不懂得慎终追远、孝悌为先呢？ （二） 很快到村了，并没有“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只有高兴和激动。 族人们早做了准备，香烛、冥钱、鞭炮、锄头、镰刀、土箕等，虽 说未必知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古训，但其对清明祭祀的重 视是显而易见的。在乡亲们的心里，存在着两个世界，一个是自己 居住的有形世界，叫阳间，另一个是先人居住的无形世界，叫阴间； 天荒地老，天人永
4、隔，只有虔诚隆重的祭祀才是两个世界交流的方 式和渠道。这些不需要任何宗教理论的支撑和任何伦理知识的诠释， 却是乡亲们祖祖辈辈的信仰，是原生态的“大道至简” 。 我和族人们一起上山了，成群结队，挤挤挨挨的。大人们自然 是严肃庄敬以致“欲断魂”的；少不更事的孩子们却未免嘻嘻哈哈，追逐打闹。于凝重的气氛中夹杂着不协调的稚气和活泼。不过也让 我们看到了家族的瓜瓞绵绵，人丁兴旺，想起诗经中“宜尔子孙， 绳绳兮”的句子，心中荡漾起无限的温馨。我们这一房在村里是最 大的族系，超过三百人，占全村的三分之一。祖坟棋布好几个小山 头，祭祀由近而远，上坡下坡，一道缓慢的人流，却也惊起众鸟争 鸣，蜂蝶乱飞。 “白首重
5、来一梦中，青山不改旧时容” 。我庆幸我们 村周遭的山山水水一如六十年前，释放着大自然的无限生机和万千 气象，乔木蔽日，灌木匝地，丘陵起伏如碧海。以杜鹃为代表的野 花万紫千红，幽香沁鼻。这可是兴旺发达、前途无量的征兆啊。秀 山丽水、明月清风永远孕育着故乡一代代善良纯朴之民，耿介忠孝 之士。 我们村的风俗，清明祭祀叫“挂清” ，大致流程是：清除坟头 和四周的灌木和杂草；放上熟肉或米糕；烧纸焚香放鞭炮；或跪或 拜或鞠躬。仪式是简单而粗线条的，不像古人“修其祖庙，陈其宗 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那么复杂，却同样是虔诚的，敬畏的， 感恩的。在深深喟叹、长长缅怀中衷心祝福先人们在阴间世界和睦 和谐，安宁安
6、康，真有点“祭神如神在” 。 重生报本，善莫大焉。人皆天地化育，父母生育，不忘天地父 母，常念祖宗先人，是人们感情的出发点和归宿，也是任何优秀人 物的基本特征。爱祖宗，爱父母，爱兄弟姐妹；推而广之，爱故土 家园，爱父老乡亲；再推而广之，爱国家，爱民族，爱祖国的传统 文化，爱祖国的寸土寸金；进而爱人类，爱世界，爱四海宾朋。这 是人们精神朝圣的一条必经之路，舍此别无他途。一个连祖宗父母 都不爱的人，不可能真正爱家乡，爱祖国，爱人类。一个不愿意做 孝子的人，不可能做国家的忠臣，世界的公民。而每年包括清明、 中元、冬至在内的年节祭祀，甚至包括每月初一、十五的焚香、放 鞭炮，都是回眸根系、不忘先人的慎终
7、追远，有利民德归厚的良风 美俗的固守和弘扬。 弟子规中说：“丧三年，常悲咽；居处变， 酒肉绝；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 ”这些礼数现在实施起 来当然有困难，但古人这种敬祖考、追先绪、重祭祀的精神还是值 得我们鉴戒的。 （三） 这次参与村里的清明祭祀，是我与族人们一个交流互动的过程。在叔父毛贤良和婶母聂氏的坟前，我告知周围的年轻人，叔父、 婶母是一对受尽人间苦难和屈辱的患难夫妻。叔父解放前读书教书， 家中有水田十多亩。解放初硬说他以剥削为生，划为地主（那时划 地主有指标。我们这个不小的村子没有地主也要找个地主来充数，于是叔父就戴上了“地主分子”的荆冠） ，房产、田产瓜分豆剖，没 收殆尽；
8、又因为他抗战时期当过乡政府几年“经济干事” ，而陷身缧 绁，后被送往黑龙江劳改十多年。他走后婶母带着三个女儿。大者 八九岁，小者两三岁，纺纱，卖线，讨饭，饥寒交迫，备受磨难， 眼睛几乎哭瞎了。由于缺乏照料，最小的女儿淹死在门前水塘中； 另外两个女儿虽然勉强长大，但又矮又瘦，脸色焦黄，头发枯槁， 显然营养不良，发育不全。叔父劳改回来正是“文革”期间，挨批 挨斗，不久就死了，买不起棺材，只好拆楼板做成“火板” ，草草入 土了事。一个灵魂来到这个世界，受尽千磨万劫，然后痛苦寂寞地 离去。呜呼，天何言哉，地何言哉，人何言哉！在书香堂兄夫妇坟 前，我告诉他们的两个儿子和在旁的年轻人，这又是一对历尽人间
9、苦难的老人。书香兄读过书，旧学底子不错，子曰诗云能背诵不少， 为人恂恂蔼蔼却不失热情，处事规矩方圆却不失大度。解放初他被 划为“富农” ，他是“富农分子” ，从此便如牛如马，在劳累和屈辱 中煎熬。个子矮小，身体单薄，在生产队出工每天只能挣六七个工 分（一般劳力每天十个工分） ，按当时一般年份的分值，他每天只能 挣到六七毛钱，即便终年 365 天出工不辍，他也挣不到全家的口粮， “缺粮户”成了他几十年甩不掉的包袱。况且， “分子”枷锁在身， 多少合理不合理的“苦役”差点没折断他的腰肢。村里人告诉我， 有时他穿着簑衣去砍柴，送到公社，供干部们开会炊爨或取暖之用。 一个本本分分、温吞绵软的读书人，一
10、辈子在风刀霜剑下逆来顺受， 度日如年。呜呼，可长歌当哭矣，可长啸当哭矣，可长吟当哭矣！ 贤良叔和书香兄不过是苦难者的典型。其实，生存在那个时代的人 们，即便是当上了支书和干部，又何尝不饱受酸甜苦辣！生活上饔 飱不继、衣不蔽体的饥寒，生产上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累，政治上 今天风明天雨的折腾，是人们共同的宿命。文革中今天揪斗大队书 记，明天揪斗大队主任，后天揪斗生产队长，挂牌、游田、跪跽司 空见惯。我们村一个原在公安局工作的同志就是在文革中被迫自杀 的。老支书毛全义有一次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社会之混浊糟糕 甚于萧红呼兰河传中描写的那口可怕的大泥坑。我对年轻人诉 说那些沉重的岁月，并不存在“青史凭谁
11、定是非”的牢骚和忿懑， 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在大历史进程的波翻浪涌中，作为小人物的我 们的先辈，是怎样被裹挟被劫持，在泥泞沼泽中走过来的，是怎样 在多灾多难中把我们拉扯成人的。今天，我们欣逢盛世，年逢大有， 日过小康，千万别忘记苦难的祖考，挣扎的先辈。他们值得我闪永 远敬畏、感恩、缅怀和万千祭祀而不废。人类历史就是一部由险山 恶水甚至尸骨血泪铺成的苦难史，多少功罪是非难以辞达！ 在这次“挂清”过程中，我凭吊了不少故人的坟冢。老实巴交、万事不在乎、曾为我家挑过水的毛启宗之墓；忠厚笃实、脚有点瘸、 曾在我家做长工的毛长根之墓；稳重低调、少言寡语的老支书毛全 义之墓；读过书、毛笔字写得很不错的毛成元之
12、墓；温柔恬静、脸 上总带笑容的姨母王氏之墓，生前她可是我们村的一朵茉莉花。仿 佛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张张真切切的脸，在我眼前先后晃过，然 后转身而去，只剩下一串模糊的背影。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为 人处事，他们的人际星图，至今仍然建构着我心中不朽的故事，引 发着我心头阵阵尘封的疼痛。小小坟地已经成了我精神上永远祭拜 的圣域！ 在一个丛林密布的小山坡上，侄儿们指着一座坟冢说：“叔， 这是您的父亲大人。 ”我乍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怎么知 道我父亲的坟冢的？当年家里穷，母亲未能给父亲置立墓碑，坟堆 快湮没成平地了。侄儿们告诉我，知道我父亲坟冢所在的不只书香 堂兄一人，其他一些老人也知道。老
13、人们将一个啤酒瓶插在坟头， 作为一种永远的标帜。旧书中有“封志”一词，是说修好坟墓后， 用栽树等方法留个标志，以免遗忘。这个倒插的啤酒瓶便成了我父 亲坟墓的“封志”了。我真感动得几欲潸然泪下，忙拱手道谢乡亲 们。60 多年来，我跪过天地，跪过慈母，唯独没有跪过父亲。我当 即在父亲坟前三跪九叩，是跪拜父亲，也是跪拜乡情。侄儿们则在 四周芟除杂柴乱草，然后烧纸焚香放鞭炮。我想，父亲的在天之灵 看到年近古稀的不孝之子在他墓前跪拜，还看到诸多晚辈们的殷情 和盛意，他会感到慰藉的。得知父亲的坟冢所在，是我这次清明回 村扫墓最大的收获。我永远不会忘记乡亲们的善意和善举。父亲叫 毛明良，读过书，教过私塾，抗
14、战时期当过保长，其经历与贤良叔 大同小异，逝世于 1946 年。享年不足知命，祸欤？福也！如活到解 放后，其遭遇之生不如死是可以想象的。母亲生前说过，父亲前世 修了善积了德，才得以早死，免去了半辈子的厄运，却把共同欠下 的儿女债扔给了母亲一人。为了维系这个家，为了把儿子抚养成人， 母亲守半世孤帏，砺一生苦节，在汗水和泪水中苦熬了三十年，直 至驾鹤西去。想到这里，我真想放声大哭，跪在父亲坟前为父亲更 为母亲而放声大哭，薤露蒿里，痛何如哉！ （四） “挂清”结束回村后，族人们聚集一堂，一顿便宴，大家喝点 酒，叙叙旧， “把酒话桑麻” ，满屋子的乡音乡情。宴席上，我与清 香、梅香等堂兄坐“上席” ，
15、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皱纹纵横，千沟 万壑，前辈尽西去，同辈半零落，让人一阵酸楚。但大家还是很高 兴，很投入，知心之言，肺腑之语，像道道清澈的山泉流淌，尤其 是我，契阔十多年了，能和乡亲们重聚于欢声笑语中，真是乐不可支。 宴席上，有人提出搞个清明基金会，每年清明节大家聚在一起， 通过祭祀祖宗，缅怀先人，理顺族人的日常关系，增强族人的感情 联络，鼓舞族人的生活信念。这是个多么好的动议啊，它大大升华 了清明祭祀的意义，我举双手赞成。孟子说：“人人亲其亲，长其 长，而天下平。 ”这话当然是对君主、诸侯和大夫们讲的。我们草民 百姓没有“平天下”的蓝图伟志，却也有改变命运、换个活法之类 的憧憬。祭祀死者的
16、目的之一，就是对家族血缘和根性的追寻，使 生者不断悟彻，不断成熟，创造未来，成就梦想。先人们对儿孙的 厚望会点燃我们心中的航灯，让成功者腾飞起来，失败者振作起来， 软弱者坚强起来，糊涂者聪明起来，规划人生，安排生活，挑战命 运，开辟新猷。 礼记祭义中说：“严威严恪，非所以事亲也， 成人之道也。 ”这是对祭祀要义的扼要阐释。 宴席上，有人说我们族系人丁兴旺，如雨后春笋。大家众口一 词，要支持村委会办好村里的小学，让更多的孩子成为优秀的小学 毕业生，以后升中学，升大学，读研读博，变人口的数量优势为质 量优势。我们族系素有晴耕雨读的传统，文化的甘霖滋润过一代代 贤才俊彦。历史上出过秀才，出过私塾先生。大革命年代参加革命， 当过红军团政委的堂叔毛成美，古文基础很厚实，能背四书五经， 书法也属上乘。书香堂兄的国学基础很不错。眼下有多人大学毕业 后在中学任教，还有在乡政府任职的。可谓比肩接踵，代有承继。 今天的时代是科学猛进、知识爆炸的时代，年轻人更要奋发图强， 超越前辈。一个人无法选择出生的故乡，但可以选择文化的故乡， 心灵的故乡。现在年轻人改变社会身份选项越来越多，从政，任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