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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 978 年）七夕，宋太宗招集群臣宴饮，一时间厅堂之上轻歌曼舞， 丝竹声声，与宴者杯来盏去，觥酬交错，一派大好光景。席间，一人凝视场内的歌女衣袂飘飘，身材婀娜，面庞妩媚，细听琴声箫韵，悦耳动听， 再思及当年自已亦曾无数次于宫中在群臣陪伴之下宴饮，何其欢乐，而今却是他人阶下之囚， 不禁泪水汪然。宋太宗见罢不解，问道：违命候，今日七夕饮宴，当高兴才是，为何反而泪落？违命候躬身答曰：是故国之思引臣李煜心恸话间未落，群臣惧是一惊，一个亡国之君敢于圣上面前谈故国之思，看来是活得不奈烦 了！这违命候平日与人交往很是谦和，虽阅历浅薄，却率性之人，况且工于词律，实是难得， 可率性岂是拿到
2、当今圣上面前来的！太宗冷冷道：违命候，既有故国之思何不即兴吟唱以助我等雅兴！李煜垂首，顿了顿缓缓吟道：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吟罢，李煜泪水涟涟！群臣心中有的暗自赞许：此词当真是千古绝唱，情真意切，词中不加掩饰地流露故国之思，并把亡国之痛和人事 无常的悲慨融合在一起，把“往事” 、 “故国” 、 “朱颜”等长逝不返的悲哀，扩展得极深极广， 当真是滔滔无尽。全词皆直抒胸臆，不加寄托，不用典故，更不堆砌浓丽的辞藻。一任沛然莫御的愁情奔 涌，自然汇成“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样的景
3、象气势，形成强大的感染力。词以问起，以问结。既像是昂首问天，又象是向我等发问，因此字字句句都能扣人心弦。 在短短的五十个字中，自问自答，一层深似一层。起初是害怕回忆；而又偏勾起许多回忆； 勾起了回忆，又说不堪回忆；不堪回忆，却又更深的坠入回忆之海而无力自拔。真是矛盾重 重，难分难解，一步深似一步的引人寻思。春天的花，秋天的月，原都是自然界最美的景物；但于违命候都似乎嫌它太多了，何其 不堪，可见一斑；为了形容其愁多、怨广、恨深，采用一江春水做比方：“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就可以使那本来难以捉摸和觉得象的愁怨，变得可以捉摸和具 体如画了。 “有几多愁？”愁象一江春水。一江水已
4、够多，加上是春水，那样就更多了。而 且这愁苦连续不断、澎湃起伏 ，象东去的江水那样奔腾、汹涌和永无止息。这两句当真空 前绝后，把那种深邃、翻滚和无穷无尽的愁情，形象、恰切地表达了出来。在违命候之前， 好些著名诗人已有过类似的写法，如杜甫的哀江头 “人生有情类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和刘禹锡的竹枝词 “蜀江春水拍山流，水流无限似侬愁” 。他们都用江水比喻愁的无穷无 尽。但仔细吟味一番，便能觉出他们各有特色。杜甫的哀痛显得更沉郁，虽凄凉而复悲壮； 刘禹锡的审美情趣则偏于俊赏，以至于把女主人公的愁也美化了。独独违命候这两句，却哀 而且伤，简直象一只啼血的杜鹃，声声都从血泪中迸出，使人不忍卒闻。此词真个
5、是“血泪之歌” ， “一字一珠” 。 可是这等亡国之思怎可奉到当今圣上面前，群臣俱皆惶恐不安，有的人偷偷地去看太宗 龙颜！太宗抚掌道， “违命候这首虞美人真是率性之作，当真是绝妙！就为这首绝妙好词，朕 便敕你一杯御酒！”话毕，早已有人将一杯御酒奉上。李煜谢恩，举酒饮尽！酒入愁肠，忽觉五脏俱裂，肝肠寸断，违命候心中一恸，已然明白，自己已误饮毒酒， 无可求药，定是自己触怒了太宗皇帝，性命不保，可为何刻心神竟如此的平静，静如止水， 他年往事清晰地于脑海中一一显现。四十二年前，亦即公元 937 年，李煜生于徐州，字重光，号钟隐，其父乃五代十国之南 唐国君，所以李煜在 25 岁时，子承父位，在金陵（今南
6、京）当上了南唐国君，史称李后主。 其登位之时，宋已代周建国，南唐形势已是风雨飘摇，李登级之后即向宋国称臣，岁岁纳贡， 以求苟安于江南一隅。李煜从小是在非常优越的环境中长大的，在政治上无所建树，甚至可以用十分无能来形 容，当上了国君，万人之上，更是不修政事，纵情于吟咏宴游，笙歌燕舞，为了使宫女的舞 姿更加曼妙婀娜，荒唐病态竟至于让宫女束脚，戕害中国女子裹脚陋习便起于其人。但是瑕不掩玉，李煜在文学艺术上却多才多艺，颇有成就，工书善画，妙解音律，尤工 于词，其一贯特点，那就是“真” 。这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阅世甚浅的词人， 始终保有较为纯真的性格。在词中一任真实情感倾泻，而较少有理性
7、的节制，就连他写宫廷 享乐生活的感受，对自己的沉迷与陶醉，也不加掩饰，在玉楼春中，他写道： 晓妆初了明肌雪， 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间， 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 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 待踏马蹄清夜月。 其时，南朝宫体和花间词风普遍，李后主的词在最早的时候也不能跳出花间的圈子，那 几首写大周后艳情小周后偷情的词就很明显地有着花间词的浓艳的情调。但是后主毕竟是个 天才，他居然能在和花间词相同的题材内容上注入那份空灵的情境把有限的表达对象创造出 无限的清丽空间。然而命运的波滔将李煜推向何方？李煜沉醉诗酒美色之中，浑然不知亡国在祸将至。宋开宝七年（年） ，宋太祖屡次遣
8、人下诏，请李煜其北上汴梁，李难以割舍过惯 了的优裕自在的生活，推辞不去。十月间，宋兵的铁蹄已攻到金陵城下，李煜此时方从美梦中惊醒，急忙遣兵拒守，但为 时晚矣，第二年十一月金陵城被攻破，后主李煜肉袒出降。然而，李后主无奈离开金陵皇城前往汴京时，仍然是那种小儿女分离别愁的心境，毫无 亡国之君的痛失江山愧对祖宗的恨与痛。有人说他城破之后不去宗庙请罪而是挥泪对着后宫 们道别，真正的昏君。我读着却要陪着他流泪，为了这种人类残酷的征服和撕杀，为了他这 个生于美丽中从没有体会过人间丑恶的纯良的弱君主将要受到的所有他不能预料和想象的折 磨和痛苦，为了他的生死的别离，没有太多地经历过人为的生离死别的人，猛然中彻
9、底地告 别一切的悲痛该是如何的巨大和震惊。看看下面这首词的气势和心境，亡国也能亡出气势磅 礴：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 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尤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五代词中几乎见不到“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这种气势，苏辛的豪放派是不是 也该尊后主为宗？起码说后主开了后代豪放之风并不为过吧。后主的词喜用口语， “最是仓 皇辞庙日”平白之中痛似心绞骨蚀，以如此之平来述无法可述之痛，婉转百肠郁结。李清照 评词人大多都不在她的眼下，唯对后主恭谨有加，她是喜欢用口语入词的，那份婉约也似乎 深得后主之传了。我读到“几
10、曾识干戈”一句，最为伤心，后主的敦厚在这句中万分委屈地 说了出来。他不屑干戈，他也不想杀人，每次处决犯人他都要再三地敕免直到大臣一而再地 坚持劝说不得已才处决，然后他总要因为这种夺人生命的举动而流泪。他的爱不仅是在后宫， 他的爱泛及他治下的所有子民，因为他归根结蒂是对生命的爱，就象月光照在珍珠上照亮了 他的宫殿让他觉得美丽，而能觉得美丽的生命才是最为美丽的；就象他在宫廷中行乐，嗅觉 味觉视觉的样样精美的艺术的欣赏也是由于生命的存在来欣赏而显得格外的美好，那种美好 在他骑马而归的潇洒生命中体现无疑。李后主被俘到汴京，太祖知其无能不足为患，另外为了收服人心，封李煜为违命侯。从他的封号可以便可看去太
11、祖对这个无能国君的轻视。虽为违命候，实则阶下囚，李煜 从此在汴京过上了被软禁的生活。后主有着婴儿般的天真，他以为人人也象他这么仁慈宽厚，此时，他逐渐从醉生梦死中 清醒过来，当他猛然间接触到世间的种种罪恶和残暴之后他始而惊异，对屈辱的拘囚生活极 为愤懑感伤，他本就不工于心计，更不会耍什么政治手腕，于是一腔悲情只好倾于诗词之中， 继而痛恨然后便逃避，逃到了他思念的江南，以解其“日夕以眼泪洗面”的深哀巨恸，也正 因如此，他的词蓦得迸发出了打动人心的恒久的艺术力量！一位空前绝后，冠盖五代的词中巨匠竟是在泪水中炼就！命运就是这样爱捉弄人！春日，多么美好的时节，满林花树，多么美好之花，满眼五颜六色，七彩缤
12、纷，又是多 么美好之色，然转眼间满树花朵，零落凋残，只因风雨无情，肆意放虐。此情此景勾起了李 煜情思，惜花之意让李煜开始自悲身世，一如这花朵令朝雨晚风，摧残不已，然自已却无能为力，这亡国之痛何其绵长，一如东逝之水！ 于是李煜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月夜，后主独自拂栏望月，一弯明月令满天清愁寂寞，种着梧桐树的寂静深深庭院为秋 色笼罩，于他眼中俨然一幅意境朦胧、浸染着哀愁的图画，而其心宇深处深深的寂寞、万般 的无奈和无法排遣的去国之愁时时萦绕于心头，挥之不去，于是李煜吟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
13、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只有纯真如他般的人才能有那种纯真的感情，才能写出自然的超灵的意境的词句。他没 有一丝一毫的做作，天然浑成，这种真诚必然是失败的政治上的君王，而也必然是最伟大的 文学上的霸主。真诚的心才有真诚的文字，不可一世的宋太祖不过是个历史故事，白衣纱帽 的亡国之君的后主的真诚的心声却仍然被无数的后代生命吟唱。 可人们又怎知道词中所表现的情感哀伤深挚，无不是字字见血，有如血泪凝铸而成。 也许是满腔悲情不得不一吐为快，当李煜在太宗面前吟出那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的虞美人时，他的脆弱的生命不得不划上休止符。李煜缓缓的倒了下去，在牵机毒酒中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交响！
14、太宗很是惊讶：违命候今日怎如此不胜酒力，来人，扶下去休息。 不久传出一代词中帝王去世的消息，太宗追封李煜为吴王，葬在洛阳邙山。记得我在去年阳春三月，曾于洛阳游览，忽想起李煜，问及当地人，无人所知，怕是当 年的吴王坟此刻已是“荒冢一堆草没了” ，不禁叹惜不已！可以说，亡国使李后主丢掉了皇帝的宝座，却使他在词的创作上获取了巨大的成就，国 亡后在“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的软禁生涯中，李后主以一首首泣尽以血的绝唱，使亡国之君 成为千古词坛的“南面王” （清沈雄古今词话语） ，正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 始工” 。这些后期词作，凄凉悲壮，意境深远，已为苏辛所谓的“豪放”派打下了伏笔，为 词史上承前启后
15、的大宗师，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言：“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 深。 ”至于其语句的清丽，音韵的和谐，更是空前绝后的了。可命运却总是和人开玩笑，他把毫无心机的李煜推上了李后主的宝座，却又剃除了他身 上的政治细胞；它赐予了李煜艺术的天分，却又让其在成为阶下囚时发挥到了极致。我在想，倘若李后主不是一国之君，只是柳永一般的人物，怕是要快乐的多，但终于不是，李后主就是李后主，不是别人，别人口中发不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 流”的绝唱，李后主就是李后主，不是别人，别人在太宗面前不会率性的发出故国之思，那 诸葛亮扶不起的阿斗，还知道在司马昭的宴上口称：此间乐不思蜀呢？忽又想起后主的另外一首词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想必李后主已化春风一缕，直上蓝天，浪漫率真的他已是天上客，于雕栏廊宇之间回望 这无限江山，既留恋又憎恨，既伤心又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