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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楚辞女性中心说一、引言我国文学在表现技巧上的一大进步，就是“比兴” 法的发现。在公元前五六百年间，我国的韵文，如诗经 ，它已经在广泛地试验那“比兴 ”体的作法了。诗歌自从有了“比兴”法，它才在文艺的领域中开辟了无穷无尽的新的境界。在诗经中显然看得出的“比兴” 的材料真不少，它有草木，有虫鱼，也有鸟兽。更有各种器物，甚至有自然现象，如风、雷、雨、雪、蝃蝀阖阴霾等。可是，没有“人” ，更没有 “女人”。文学用女人来做“比兴” 的材料，最早是楚辞。他的“比兴”材料虽不限于“女人”，但“女人” 至少是其中最重要材料之一。所以我国文学首先与“女人 ”发生关系的是 楚辞 ，而在表现技巧上崭新的一大进步的文
2、学也是楚辞 。王逸在离骚序里说：离骚之文，依诗取义，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谄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这段话虽然不很正确，但他看破楚辞用“比兴” 法的原则与诗经相同，却是不错的。屈原楚辞中最重要的“比兴”材料是“女人 ”，而这“女人”是象征他自己，象征他自己的遭遇好比一个见弃于男子的妇人。我们不必惊异，这象征并非突然，在我国古代，臣子的地位与妻妾相同。 周易坤 文言说：“坤，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是够证明的了。所有屈原以女子自比是很有道理的。我们更要记得，从前对女子，有所谓“七出” 之条。就是犯了其中一条或数条
3、的女人，往往会被男子逐出的。总之，封建时代妇女的命运是非常悲惨的。屈原愿意以妇女作“比兴”的材料，至少说明他对妇女的同情和重视。何况他事楚怀王，后来被逐放，这和当时的妇女的命运有什么两样呢？所以他把楚王比作“丈夫 ”，而自己比作弃妇，在表现技巧上讲，是在适合也没有的了。二、以女性为中心的楚辞观屈原对于楚王，既以弃妇自比，所以他在楚辞里所表现的，无往而非女子的口吻。这一义若不明白， 楚辞的文义便有许多讲不通；因而他的文艺也就根本无法欣赏。根据一点模糊的观念来读楚辞 ，是会遇到很多困难的。反之，如果我们明白此义，不但楚辞的许多问题迎刃而解，还可以进一步认识它的文艺。从前多少注家，对于这一点闹不清，
4、所以发生许多无谓的争论，而结果都不正确，这是什么原因呢？关键就在这里。现在让我逐条地提出来说：美人。 楚辞中“美人” 二字凡四见：一是 离骚的“恐美人之迟暮”，一是 思美人的“ 思美人兮览涕而竚贻 ”，其余两处便是抽思的“矫以遗夫美人 ”及“与美人抽怨兮”。这四个“ 美人”，后面三个都是指楚王大概指楚怀王。而第一个却是指他自己。王逸把“美人迟暮 ”的“美人”也看作指怀王，于是 离骚那段文字就不大可通了。考“美人” 二字，最早见于 诗经的简兮 ，所谓西方美人是也。他不只是雄武的意思，或者看作贤人也可以。但是屈原用“美人” 二字，都兼有男女关系上相亲爱的意义。一面指自己，同时也指楚王。指自己的当然
5、是美女子的意思，指楚王就是美男子的意思。换言之，他是夫妻两方面相互的称呼。不过女子自称为“美人” ，似乎没有问题；以 “美人”称丈夫或情人，是不是可以呢？据我看，这是可以的。 诗经中便有此先例，如唐风的葛生云“予美亡此，谁予独处？” 这是妇人对其男人或爱人说话的口气。又如陈风的防有鹊巢云：“谁侜予美？心焉忉忉。 ”郑风的 野有蔓草及陈风泽陂的“有美一人 ”，则是男女双方都可以说的。所以屈原比楚王为夫，而目之为美人是不足为怪的。至楚辞中也有自比女子而单称一个“美” 字的，如 哀郢的“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这就是说，楚怀王的内宠既多，一班平常的女子都一天天的接近了，而他自己呢，却一天天的
6、离远了（九歌湘君的“美要眇兮宜修 ”及 湘夫人的“予佳期兮夕阳张”，也都是夫妻的互称。参见论九歌山川之神 ）此外也有称“佳人” 的，如悲回风的“惟佳人之永都兮 ”及“惟佳人之独怀兮”。这两个“ 佳人”，也是屈原自指。王逸谓指怀襄，也是错的。香草。女人最爱的就是花，所以屈原在楚辞中常常说妆饰着各种香花（其他珠宝冠剑准此） ，以比他的芳洁；又常常以培植香草来比延揽善类或同志。这些例子太多了，不能尽举了。如离骚云“扈江离与薜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又云“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又云“ 览木根以结茝，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所胡绳之纚纚。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这就是说：我的服饰
7、极其芳洁，与众不同。而这一套古色古香的装饰品，一般时髦女子是不爱穿戴的（他们又欢喜服艾，说幽兰不好） 。她们不但不爱，而且很妒忌他。所以离骚又说“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至于 离骚 讲他种植芳草云：“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种植它们作什么呢？他又接着说：“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可是失望得很，不多时那些；兰芷都变而不芳了，荃和蕙都化而为茅了，从前所栽的一切芳草，而今都变为萧艾了。美人一番苦心，竟落得如此结局，你看他痛心不痛心？所以又接着说：“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栽不成倒不要紧，芳香的种
8、下去，臭恶的长起来，那才真是可哀的呢！以前解楚辞的人，对于屈原以芳草比芳洁，滋兰树蕙比进贤，这原则是晓得的，但何以要如此立说的原因，却是很模糊的。倘若知道他原来是以女子自比，那么，这些问题不但迎刃而解但何以要如此立说的原因，却是很模糊的。倘若知道他原来是以女子自比，那么，这些问题不但迎刃而解，而且可以进一步欣赏他的文艺，用意是何等的精密！遣词是何等的切当！全篇脉络贯通，一线到底，无不丝丝入扣。这样的文章真是古今罕有。我相信我不是在瞎赞的。荃荪。荃荪本是两种同类的香草， 楚辞中多通用（见洪兴祖考异 。 文选中各篇楚辞也是二字通用）颜延之祭屈原文云：“比物荃荪 ”。刘子新论 慎独篇亦云：“荃荪孤植
9、”。可见虽是两种东西，却是通属一类的香草，所以前人常常以二物并提。前面已经讲过许多香草，此处何以单把荃荪提出来呢？这于楚辞有特殊意义的。 离骚云：“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王逸说：“ 荃，香草，以喻君也 ”。这是对的。有说“人君被服芬香，故以香草为喻。恶数指斥尊者，故变言荃也”。这解释是不对的。 抽思又云“ 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懮懮。 ”又云“兹历情以陈词兮，荪详聋而不闻。 ”又云“何独乐斯之謇謇兮，愿荪美之可完”。一篇之中，三用荪字，王逸都解作喻君。不过我们要问：为什么屈原要把一种香草动作楚王的代名词呢？我以为这是表示极其亲爱的意思。犹之乎后世江南呼情人为“欢 ”及词家常用的
10、“檀郎”之类。同时 “荃荪”二字并与君字声近，借为双关是再好没有的。但他何以要用这样亲昵的字眼呢？（九歌少司命云“荪何以兮愁苦？”又云“荪独宜兮为民正”，称神为荪，义与此同，余别有说。 ）昬期。 抽思云“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 离骚也有“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两句，或为衍文，或脱偶句。其下文又云：“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其辞义彼此略同。后来注家对“ 黄昏”、 “成言”等词，懵然不解，只有朱子明白他的意义。他在离骚注中说：“曰者，叙其始约之言也。 黄昏者，古人亲迎之期；仪礼所谓初昬也。中道改路，则女将行而见弃，正君臣之契已合而复离之比
11、也。成言，谓成其要约之言也。 ”这是从来注家未曾明白郑重指出的，可谓卓见。按“成言” 即成约。古者国际缔结合约也叫做“行成” 以前有了成约，后来中途改变了，这显然是指他初见信任，后中谗言的事。黄昏为期的话，若说得干脆一点，与宋词的“月上柳梢头，人月黄昏后” 的黄昏也没有两样。不过屈子所谓的黄昏为古礼，是正式的，而宋词所谓的黄昏非正式的罢了。所以楚辞中的词句，千万不可随便看过，要一字一句的认真读下去，方能瞭然于作者的真意所在。女媭。 离骚在第二段的开头，假设一个女媭来责问他，如云“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 。王逸以为女媭是屈原的姊姊，大约是根据贾逵之说（见说文引贾侍中说） 。屈子有无姊姊不可考
12、。 水经注江水篇引袁山松的话，竟说屈原有贤姊，闻他放逐，归来劝慰他，故名其地曰秭归。县北有屈子故宅，宅东有女媭庙，捣衣石犹存。 “秭” 与“姊”同音，这显然是后人因王逸的注而附会的，很是可笑。所以许多注家都说：楚人通称妇人为媭，是不错的。按史记高后纪 “太后女弟吕媭之夫”，又陈丞相世家 “樊哙乃吕后弟吕媭之夫” 。那么，楚人也称妹妹为 “媭”。易经 “归妹以媭 ”，便是很早的旁证。怎么可以硬解作姊姊呢？所以我的看法，这“女媭 ”不过是一个假设的老太婆 与他有相当关系的老太婆。说得文雅一点，只是师傅保姆之类罢了。说到这里，我们应该会很自然地联想到：原来屈子是以女子自比的。女子得罪了丈夫，由得宠而
13、至于被弃大概保姆们应该会责骂他脾气太坏了吧？所以说：“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又说“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女媭骂他太刚直了，太特异了，多棱了，劝他稍微随俗一点，何必那样矜才使气的得罪人，因此连丈夫也不欢喜他了。若吧女媭解作屈姊，不但此义不明，反而令人怀疑：何以父母兄弟都不骂他，偏偏一个老姊姊来骂他？岂不可怪？灵修。 楚辞中的“修” 字，大概都有 “美”的意义。 离骚云：“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又云“老冉冉其将至，恐修名之不立”。又云 “民生各有所乐兮，吾独好修以为常 ”。又云“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又云：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14、。又云 “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以上这些“修”字，都可作“美”字解，所以常拿“修美”、 “修姱” 连举。又按“修”字本有“长” 义，故古人亦以长为美。 诗 硕人：“硕人其颀”，颀是长貌。 战国策 齐策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容貌昳丽”，都是以长为美的条件的证据。至于“灵修” ，除 九歌山鬼外，离骚中凡三见。如云“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又云“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又云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这三个 “灵修”，当然是指楚怀王。 “修” 本是美人，谓之“灵”者，大概是因为那时怀王已死的缘故吧？就字面说，犹言先夫；就意义说，犹言先王。已经见弃的妇人一心一
15、意想归返夫家，但不幸丈夫又死了，当然是人间最痛心的事。屈原既放，怀王入秦而不返，至顷襄王时，其境遇正如同弃妇更变成寡妇了。求女。 离骚第二段之末，有求女一节。他在登阆风，反顾流涕，哀高丘之无女以后，又想求宓妃，见有有娀，留二姚。而三次求女，都归失败。这一节的真正意义，从来注家都不了解。有的说，求女比求君；有的说，求女比求贤；又有的说求女比求隐士；更有的说，求女比求贤诸侯，或者竟又以为真是求女人。越讲越胡涂，越支离，令人堕入云雾。这是离骚中一大难题。其实，屈原之所谓求女者，不过是想求一个可以通君侧的人罢了。因为他既自比弃妇，所有想要重返夫家，非有一个能在夫主面前说得到话的人不可。又因为他既自比女子，所有通话的人当然不能是男人，这是显然的道理。所以他所求的女子，可以看作侍女婢妾的身份，并无别的意义。可是君门九重，传言不易；兼之世人嫉妒者多。都不愿为他说话。结果只是枉费心思。所以他接着又总结这段话说：“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又说“闺中既已邃远兮，哲王又不寤”。然后屈子至此，回到君侧的企图也真绝望了。正如妇人被弃以后，想再回到夫家的闺中已是不可能的了。媒理。惟其自比为女子，为弃妇，所以楚辞中的媒理两字也特别多。例如离骚云“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按 离骚又有蹇修为理及理弱媒拙的话，但非对他自己而言，故不为例） 。又抽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