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客的雅克(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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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拉客的雅克(节选)夜里,他跟送饭人来替换躺在指挥所后面的戈尼采克。那几天,夜漆黑漆黑的,恐惧像雷雨一样笼罩在黑?q?q 的陌生土地上。我在前面监听哨位上监听前方黑暗中一声不响的俄国人,同时也倾听后方传来的送饭人的声音。 带他来的格哈德也给我送来了饭盒和香烟。 “你还要面包吗?”格哈德问道, “或者让我给你保存到明天早晨?”从他的嗓音里听得出,他急于要回去。 “不, ”我说, “全拿过来,马上都吃掉。 ” 他把面包、油纸包着的罐头肉、一卷水果糖和放在一小块硬纸板上的乳脂递给了我。 在此期间,那个新来的人浑身发抖,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还有他, ”格哈德说, “他是来接替戈尼采克的。少尉派他到你

2、这儿来守监听哨。 ” 我只说了一声“好” ,通常都是把新兵派到最艰苦的哨位上。格哈德悄悄地向后方摸去。 “下来!”我小声说, “别那么大声音,该死的!”他傻乎乎地把武装带、铁锹和防毒面具弄得啪嗒啪嗒响,笨拙地钻进洞里,险些碰翻了我的饭盒。 “笨蛋, ”我只是嘟哝了一声,并给他腾出地方。我知道与其说是看到还不如说听到现在他正按照规定卸下武装带,把铁锹放到一边,又把防毒面具放在铁锹旁,把步枪搁在前面胸墙上,枪口对着敌人,然后又把武装带系上。 豆汤已经凉了,暗中看不见那许多准会从豆子里煮出来的虫子,这倒不错。汤里的肉并不少,都是煎得松脆的肉块,我吃得很带劲,然后再吃纸包里的罐头肉,并把面包塞进空饭盒

3、。他默默地站在我的身旁,一直面对着敌人,我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侧影,当他转向一边的时候,从他那瘦削的脸庞上可以看出他还很年轻,钢盔几乎像乌龟壳。这些年轻人的脸上有一种十分明确的神态,使人想起孩子们在郊区田野上玩的那种士兵游戏。他们似乎总是在说“我的红色兄弟维奈托”,他们的嘴唇害怕得发抖,他们的心肠由于勇敢而僵硬。这些可怜的年轻人 “坐下吧, ”我用那种能使人听懂但距离一米以外就听不到的语调说,这是我费很大劲学会的。 “这儿, ”我又说,拽了拽他的大衣下摆,几乎是强制他坐到土墙上挖出来的座位上去。 “反正你不能老站着” “可在哨位上”说话的声音细弱,像多愁善感的男高音一样沙哑。 “轻点,老

4、弟!”我训斥他。 “在哨位上, ”他低声说, “是不许坐下的。 ” “什么都不许,也不许进行战争。 ” 虽然我只看得见他的轮廓,但我知道他现在像学生上课时那样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随时准备跳起来。我蜷缩成一团,用大衣蒙着脑袋,点着烟斗。 “你也想抽吗?” “不。 ”他已会很好地悄悄低语,这使我感到惊奇。 “来吧, ”我说, “那就喝一口。 ” “不, ”他又说,可是我抓住他的脑袋,把瓶口凑到他嘴边。他像一个初次喝酒的少女一样,容忍着喝了几口,然后作出一个猛烈的表示厌恶的动作,于是我就把酒瓶拿开。 “不好喝吗?” “不, ”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喝呛了。 ” “那你就自己喝吧。 ” 他从

5、我手中取过瓶子喝了一大口。 “谢谢, ”他含糊不清地说。我也喝起酒来。 “你好些了吗?” “是的好多了” “不怎么害怕了吧?”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不过他们都是这样的心情。 “我也害怕, ”我说, “心里老是怕,于是我就喝酒壮胆” 我感觉到他猛地向我转过身来,于是弯下腰去,凑近他,想看清他的脸庞。可我见到的只是一双闪烁发亮、使我感到害怕的眼睛和阴暗而又模糊的面部轮廓,但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那是军需保管室的气味,汗水,军需保管室和剩汤的气味,还有一点烧酒味。万籁俱寂,他们好像已在我们背后分好了饭菜。他又转身面对敌人。 “你这是第一次出来吧?” 我感到,他又难为情了,但他接着说:“是的。 ”

6、“你入伍多久了?” “八个星期。 ” “你们是什么地方来的?” “圣阿沃德。 ” “什么地方?” “圣阿沃德。洛林,你知道” “路上走了很久吧?” “十四天。 ” 我们沉默了,我试图用目光洞穿我们面前难以穿透的黑暗。啊,要是白天就好了,我想,起码能看到点什么,至少能看到朦胧的光线,至少能看到雾霭,至少能看到点什么,熹微的光线可是一到白天,我又盼天黑。要是天已经蒙蒙亮,或者大雾突然降临就好啦。天总是老样子” 前面没有什么动静。远处响起一阵轻微的发动机嗡嗡声。俄国人也开饭了。接着,我们听到有一个喊喊喳喳的俄国人的声音突然被压制下去,好似嘴巴被捂住了。没有什么动静 “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我问他。

7、嘿,我现在不再是单身一人了,这有多美呀。能听到一个人的呼吸,感觉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气味,这有多好呀。我知道,这个人在下一秒钟并不想杀掉一个人。 “知道, ”他说, “监听哨。 ”我再次惊讶不已,他悄悄话说得多好,都快赶上我了。看来他毫不费劲,而我总是很吃力,我宁可大声嚷嚷,大喊大叫,让黑夜像黑色泡沫一样破灭,这种小声讲话叫我太吃力了。 “好, ”我说。 “监听哨。那就是说,我们要注意到俄国人什么时候发动进攻。那我们就发射红色信号弹,再用步枪打几枪,拔腿就跑,向后跑,明白吗?不过,要是只来几个人,一个侦察队,我们就闭上嘴让他们过去,一人回去报告,向少尉报告,你去过他的掩体吗?” “去过, ”他说

8、,声音抖抖索索。 “好。要是侦察队向我们俩进攻,我们就得把他们干掉,彻底消灭,明白吗?我们不能见到一个侦察队就溜之大吉。明白吗?是吗?” “是的, ”他说,声音一直还在颤抖,接着我听到了一种可怕的声响:他的牙齿在格格打颤。 “给你, ”我把瓶子递给他,说。 我也再喝 “万一万一”他张口结舌, “万一我们看不见他们来” “那我们就完了。不过别但心,我们肯定会看见他们或是听到他们声音的。情况可疑时我们可以发射照明火箭,那就什么都能看见啦。 ”他又沉默下来,真可怕,他从不主动开口。 “不过他们是不会来的, ”我唠唠叨叨地说道, “夜里是不会来的,最多是清晨,拂晓前两分钟” “拂晓前两分钟?”他打断了

9、我的话。 “他们在拂晓前两分钟出发,到这里天就亮了” “那可就太晚了。 ” “那时就得赶紧放红色信号弹,再跑别怕,那时我们可以跑得像兔子一样快。事先我们就会听到声音。你究竟叫什么?”我想和他谈话,每次都得把手从暖和的口袋里伸出来捅他腰部一下,再放回去,再等手暖和真叫人讨厌。 “我, ”他说, “我叫雅克” “是英语吧?” “不, ”他说, “是雅克布的雅克克,不是杰克,雅克,就叫雅克。 ” “雅克, ”我继续问, “你从前是干什么的?” “我吗?最后是当拉客的。 ” “什么?” “拉客的。 ” “你拉什么?” 他霍地向我转过脸来,我感觉得到他十分诧异。 “我拉什么我拉什么喏,我就是拉客呗” “

10、什么?”我问, “拉什么?” 他沉默片刻,又向前望,然后在黑暗中又向我转过头来。 “是的, ”他说, “我拉什么, ”他长叹一声, “我站在火车站前面,至少最后总是等有人来,经过那儿,在许多人当中,有什么人我想合适,大多是当兵的,也就是有人来时,我就轻轻地小声问他:先生,您想要幸福吗?我这样问道”他的声音又颤抖起来,大概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回首往事而激动。我紧张得忘了喝一口。 “那, ”我声音嘶哑地问, “他要是想要幸福呢?” “那么, ”他吃力地说,看来又沉浸在回忆中, “那我就把他带到正好有空的姑娘那里去。 ” “进妓院,是吗?” “不, ”他实打实地说, “我不是给妓院干,我有几

11、个暗的,你知道,几个单干户,她们一起雇我。三个没有执照的,克特、莉莉、戈特利泽” “什么?”我打断了他 “是的,她叫戈特利泽。真可笑,是吗?她总是对我说,她父亲本想要个儿子,准备取名为戈特利布,因此就给她起名为戈特利泽。真可笑,是吗?”他真的笑了一笑。 我们俩已忘记我们为什么蹲在这个龌龊的掩体里了。如今我已用不着像挤牙膏那样使劲挤他了,他几乎自动地唠叨起来。 “戈特利泽最可爱, ”他继续说, “她总是落落大方,神情忧伤,其实也是她最漂亮” “这么说来, ”我打断他的话, “你是领班了,是吗?” “不, ”他以略带教训人的口吻说, “不,嗨, ”他又叹了一口气,“领班都是老爷、暴君,他们大把大把

12、挣钱,还和姑娘们睡觉” “你呢?” “不,我只是拉客。我得钓鱼,他们煎鱼吃,而我呢,只分到一些鱼刺” “鱼刺?” “不错。 ”他又淡淡一笑, “就是一笔小费,你明白吗?打父亲阵亡,母亲出走后,我就靠此为生。我有肺病,不能劳动。不,我帮拉客的那几位姑娘都没有领班,谢天谢地!不然,我就得老挨揍了。不,她们都是独自单干,暗中操此生涯,你知道吗,执照什么等等都是没有的,她们不能像别人一样上街那样做就太危险了,因此我替她们拉客。 ”他又叹了一口气。 “你再把瓶子给我好吗?”当我伸手到下面去把酒瓶取上来时,他问, “你叫什么来着?” “胡伯特, ”我说,并把瓶子递给他。 “真不错, ”他说,可我无法回答,

13、因为瓶子还挂在我的脖子上。现在瓶子空了,我把它轻轻地滚到边上去。 “胡伯特, ”他说,声音现在颤得厉害, “看!”他把我拉到前面,趴在胸墙上。 “看!”要是定睛仔细观察,便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像是地平线,一条漆黑的线,黑线上面,颜色略浅一些,在这浅黑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灌木在?O?O?地活动,这也可能是悄悄走来的人,数不清的人悄然无声地移动过来 “放白色信号!他用越来越弱的声音低声说。 “老弟, ”我说,并把手搁在他肩上, “雅克,什么也不是:这是我们的恐惧在活动,这是地狱,这是战争,这全都是乱弹琴,把我们弄得晕头转向那那不是真的。 ” “可我看见了,肯定是真的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14、”我又听到他的牙齿在格格打颤。 “是的, ”我说, “别嚷嚷。那是真的。那都是向日葵秆,明天早晨你看到就会发笑的,等到天完全亮了,你就会看到笑起来,那是向日葵秆,也许有一公里远,看上去好像在世界尽头,是吗?我熟悉它们干枯、灰黑、肮脏、部分被子弹打烂的向日葵秆,花盘都给俄国人吃了,由于我们害怕,感觉它们好像在移动。 ” “嗨快放白色信号放白色信号我可看见了!” “我认出它们啦,雅克。 ” “快放白色信号。一发子弹” “啊,雅克, ”我小声地回答道, “若真是他们来了,我们会听见的。你听一听?”我们屏息静听。大地上变得十分宁静,除了那可怕的悄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不, ”他低声说,从他声音中听得出,他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不,我听见他们他们来了他们在潜行他们在地上匍匍行进有一些轻微的叮当声他们悄悄地来了,等他们靠近可就晚了” “雅克, ”我说, “我不能放白色信号。我只有两发子弹,明白吗?明天清晨,一大早,俯冲轰炸机会来,我需要一发子弹,让它们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别把我们炸成肉酱。另一发要等情况确实危急时才使用。明天早晨你会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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