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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论柳永对杜甫的接受 于年湖 清代谭献曾说“耆卿正锋，以当杜诗” ，这一说法如果从整体的角度来看，似乎有失偏颇；但如果仅从某些侧面来看，二人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甚至与杜甫相比，柳永在某些方面还有所突破。这主要表现在：柳永的诗词与杜诗一样有记录历史的传统，在歌咏太平景象、记录下层妇女生活、反映时代精神等方面都具有极高的史学价值；柳词和杜诗中的女性题材都反映了男女平等思想，但柳词中的这种思想更加深刻和全面；柳词在艺术技巧方面与杜诗有许多相通之处。 提到“词中老杜” ，人们往往会想到北宋末期的词人周邦彦，实际上宋代词人被比作杜甫的不只有周邦彦一人，还有柳永、苏轼、辛弃疾等。其中，将柳永比作杜甫，最早始
2、于北宋末的黄裳，他在书乐章集后中说：“予观柳氏乐章，喜其能道嘉祐中太平气象，如观杜甫诗，典雅无华，无所不有。 ”1最具代表性的论述是清代谭献在 复堂词话中评柳永的倾杯乐时所说：“耆卿正锋，以当杜诗。 ”2(P3990)“正锋”是书法用语，指的是写字时，毛笔宜紧直，笔尖在纸上垂直运行，易渗水，这样写出的字厚重有力，易产生浑厚劲健的效果。谭献认为，柳永那些浑厚劲健的优秀作品的成就可比杜诗。众所周知，杜甫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其文学成就远非柳永可以企及，如果从整体的角度来看，黄裳和谭献将柳永比作杜甫，似乎有失偏颇；但如果仅从某些侧面来看，柳永与杜甫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甚至与杜甫相比，柳永在
3、某些方面又有所突破。 一 杜甫之所以伟大，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杜诗的“诗史”地位，杜诗反映了“诗人所处时代的历史真实，描绘出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栩栩如生的历史画卷”3(P507)，而且“诗中体现的作者对所反映的生活的评价是符合历史原则的，诗人的好恶爱憎与广大人民的感情倾向是一致的”3(P507)。以“三吏” 、 “三别 ”为代表的、以“讽兴当时之事”4(P110)为目的的新乐府诗较为集中地表现了这一点。 与杜诗相似，柳词也“大胆如实地反映自己所接触到的现实生活”5(P93)，与柳永同时的范镇说：“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歌咏，乃于耆卿词见之”6(P19)。南宋陈振孙也盛
4、赞柳永词于“承平气象形容曲尽 ”7(P616)。他们是从歌咏太平景象、反映时代精神状态角度，将柳词与杜诗相提并论的。翻开乐章集 ，其中有对当时国家大事的记载，比如在歌功颂德之风盛行的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朝廷、地方纷纷称祥瑞四出， 巫山一段云组词中的几首，真实地记录了这一事件。 玉楼春(昭华夜酿) 、(凤楼郁郁) 咏写了大中祥符五年 (1012)真宗延恩殿祀圣祖赵玄朗事。柳永生活在北宋“承平”时代，为了科举，他曾在汴京生活过一段时间，科举道路失败后，他又四处奔波，到过当时的许多名城，对这些名城的都市风光和风土民情都有所叙写，其中， 迎新春(倾管变青律) 、 倾杯乐(禁漏花深) 和木兰花慢( 拆桐花
5、烂漫) 等咏写汴京， 望海潮(东南形胜)写杭州， 木兰花慢(古繁华茂苑)写苏州等等，这类词有 40 多首，约占其全部词作的五分之一左右。将国家大事和都市生活大量的表现在词中，柳永算是较早的了。 另外，柳永的大量妓情词真实地记录了当时处于社会底层的妓女的生活，由于统治者为避免重蹈覆辙而提倡享乐主义，宋代的士大夫们如晏殊、欧阳修、苏轼等人大都与妓女关系密切，也都写过同类题材的作品。但柳永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一为别人写得雅而蕴，柳永写得俗而露。二为别人写后即自扫其迹，曰谑浪游戏而己也 ，柳永却不扫其迹或不能扫其迹 ，三为别人写得少，柳永写得多。 ”6(P14)正因为如此，柳永的大量妓情词才真实而深刻
6、地描写了下层市民中歌妓的悲剧命运及其对自由的向往，而这表现了我国古代封建社会中妇女苦难、辛酸的一个侧面和封建社会制度反人道的罪恶本质，这比其他人的同类作品更有史学价值。 如果综合各方面的因素来考虑，辛弃疾应该是宋代最伟大的词人，他的词尤其是大量的爱国词也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但这些词较多主观成分，饱含词人对国家的生死存亡的关切。宋代其他词人与辛弃疾一样，大都缺乏对现实的纯客观的描写。杜诗被誉为“诗史” ，因为它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面貌，具有较高的史学价值。如果仅从这一角度来说，柳词也可称为“词史” 。只不过柳词所反映的社会面比杜诗要窄一些，柳词主要局限于都市生活，而杜诗则几乎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
7、面，因此，尽管黄裳、谭献等人将柳词和杜诗并称，但他们还是有区别的。如仅从词人的角度来说，宋代的其他大家，如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人在词的创作成就上虽然超过了柳永，但他们基本上是站在士大夫的立场上，以自我为中心，主要表达了高雅文人的审美情调，而柳永对现实的关注与叙写又远超于其他人，柳永站在普通平民的立场上，正视人生，他的词更能准确地反映时代精神，更具有历史文化价值，从这种意义上说，把柳词称为“词史”也是不为过的。 作为一代词人，柳永流传下来的诗作虽然很少，但他的煮海歌是一篇极其优秀的作品，姑且不论这篇作品的艺术成就，仅从思想上看，它足以与杜甫的新乐府诗相媲美。诗篇所关注的是盐民亭户的生活， “年
8、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平日曝盐味加，始灌潮波繲成卤。卤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得避，朝阳出去夕阳还。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晨烧暮烁堆积高，才使波涛变成雪”等诗句，完整而详细地描述了盐民亭户生活的辛苦。而如此辛苦的劳动换来的结果只是：“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繳粮；秤入官中得微值，一缗往往十缗偿。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末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面对如此不公平的生活现实，柳永不由得发出了“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的感叹。这感叹与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发出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
9、动安如山”的感叹有异曲同工之妙。杜甫是在自己穷困潦倒之时，亲身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后发出的感叹，而柳永的煮海歌是他在担任盐官期间的作品，那时的柳永虽不是很得意，但与杜甫远离官场、衣食无着的境况不同，他能以一任盐官的身份看到盐民的苦辛更显得难能可贵。这一作品也是对当时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历史记载，与他的许多词一样具有极高的史学价值。 二 在许多文人的笔下，女性形象是一个永恒的题材。在封建社会中，妇女的社会地位极低，大多数封建文人以一种玩弄与歧视的心态来描述和塑造女性。但也有一些文人能够以一种平等的态度来对待她们。柳永可以说是最典型的代表。但古代文人中，真正把女性以与男性完全平等的身份来叙写的并不是始
10、于柳永，而是杜甫。与柳永不同的是，杜甫涉及女性的诗歌仅占其诗歌总数的十分之一，而专咏女性的是只有十余首。但从这为数不多的作品中，仍然可以表现出杜甫对传统女性观念的突破。杜甫是“将女性投放到了现实生活的大时代背景上，他从人性的角度，将女性作为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主观美化的抽象喻指来抒写，对女性进行了新的诠释，折射出了男女平等的一线曙光”8。如佳人中的“佳人” ， 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公孙大娘” ， 听杨氏歌中的“杨氏” ， 咏怀古迹( 其三)中的“王昭君” ， 奉贺阳城郡王太夫人恩命加邓国大夫人 中的“郡王太夫人”等形象的塑造，显示了杜甫对这些女性真诚的赞美与同情。而与杜甫齐名的李白在诗
11、中描写女性时， “几乎主要是表达对女性的思慕与渴求，这正是男权社会里，男性将女性抽象化为审美客体甚至欲望化玩物而用以满足男性缺失情感的一种体现”8。 如果说杜甫的女性诗中所折射出的还只是男女平等的一些曙光的话，那么，柳词中的这种思想已经很明显。杜诗中对女性的描述与赞美主要还停留在一个旁观者的立场上，而缺乏与女性真实的交流，如佳人中的“佳人” 、 咏怀古迹(其三) 中的“王昭君”等，是想象中或历史上的人物，而非现实中的人。而柳词中的女性都是现实中真实的人物，并且，柳永与她们有很深的交往。柳词中提到的当时名妓就有师师、秀秀、瑶卿、秀香、安安、虫虫、香香等 18 个。 “浪子词人”柳永一生都与妓女有
12、着不解之缘，在乐章集中，描写女性的词很多，与妓女的交往以及大量女性词的写作，甚至影响了词人的仕途发展。但与其他人所不同的是，柳永与妓女的交往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因此，他更能看到她们美的一面，并在其词中表达了由衷的赞叹。如昼夜乐(秀香家住桃花径) 中赞秀香的歌声“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 ， 柳腰轻(英英妙舞腰肢软) 中赞秀香的舞姿“妙舞腰肢软” ， 凤衔杯(有美瑶卿能染翰 )中赞瑶卿的文采“ 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等。对这些世俗女性，柳永能摆脱传统礼教的束缚，直接表现她们大胆而泼辣的爱情意识。如定风波(自春来)抒写了女主人公因爱人外出未归的忧愁苦闷， 锦堂春(坠髻慵梳)写对负约不归的郎
13、君的埋怨与数落，这种泼辣爽直的性格，直抒其情的写法，符合了市民大众的审美趣味。对那些被遗弃或失恋的平民女子，词人也充满了同情。如秋蕊香引(留不得)中“彩云易散琉璃脆” 的感叹等。同为市民阶层的浪子柳永和妓女，以相等的地位、相近的感情、相亲相爱，全面地表现她们的思想感情和精神面貌，这在等级制度分明的封建社会是极其可贵的。从这一角度看，柳词的思想价值是不可否认的。 三 杜甫在文学史上地位的确立，一方面得益于其诗歌思想内容的博大深厚，另一方面也缘于其登峰造极的艺术成就。而柳词同样也具有极高的艺术成就。从这一点说，杜甫是文学史上最成功的诗人，柳永则是最成功的词人。南宋张端义曾说：“学诗当学杜诗，学词当
14、学柳词。 ”9(P22)这主要是从艺术角度而言的。从小的方面讲，诗(指古、近体诗，如杜甫的诗歌) 和词属于两种不同的文体，因此，在写作时有不同的艺术技巧；从大的方面讲，二者又同属于诗歌的范畴，所以，在写作的艺术技巧上又有很多相通之处，甚至可以彼此借鉴。柳词和杜诗的写作技巧便有许多相通之处，甚至柳词在许多方面也借鉴了杜诗。 对张端义的话，胡薇元曾进一步解释说：“宋人云：诗当学杜，词当学柳。 盖词入管弦，柳实能手。 ”10(P4027)这是从“可歌” ，或者说是声律角度肯定了柳永是宋词人的代表，可与唐诗人中的杜甫相比。杜诗尤其是杜甫漂泊西南时期所写的律诗，可称得上是近体诗的典范之作。杜甫对诗律的关
15、注在他的一些诗句中也有所表露。如：“诗律群公问”(寄沈八丈)、 “遣词必中律”(桥陵诗) 、 “文律早周旋”( 哭韦大夫之晋)、 “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 ) 等，而且，他把诗律的作用看得很高， “思飘云雾外，律中鬼神惊”(赠郑谏议 ) 。杜甫对丰富五律的表现力、七律和排律的成熟、七言拗律的创造作出了贡献。另外，杜甫也尝试运古入律，或在古体中间用律句，打破古、近体界限；或用平易的语体写绝体诗。这些都是整个文学史上，其他的诗人无法比的。如果就对词体的使用与创造而言，柳永在文学史上的作用也不容忽视，柳永熟谙音律，故能运用音乐节奏不同和曲式变化，改制、创制了许多新的词调，尤其是大量慢词
16、长调的创制，成为词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可以说，词发展到柳永，才使得音乐的谐美和文辞的流畅达到了真正的融合。如清人陈锐所说：“词源于诗而流为曲，如柳三变，纯乎其为词也。 ”(抱碧斋词话)6(P273) 杜甫以诗见长，柳永以词见长，但诗与词之间并不是不可融合的。比较二人的作品，我们可以发现柳词对杜诗造句法的积极模仿，以及柳词对杜诗意境的借鉴和发展。试举几例： A1：乘兴兰棹东游。 双声子( 晚天萧索 ) B1：老夫乘兴欲东游。 解闷十二首 (其二)(A 为柳词，B 为杜诗。下同。) A2：多情自古伤离别。 雨霖铃 ( 寒蝉凄切) B2：生离与死别，自古鼻酸辛。 赠别贺兰 A3：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鹤冲天( 黄金榜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