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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咸丰六年丙辰九月二十九夜，手谕，时在江西抚州门外 2011.12.26字谕纪泽儿： 家中人来营者多称尔举止大方，余为少尉。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简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凡仕宦之家，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交涉倦怠未有不败。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依赖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凡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作圣
2、贤全有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吾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入德之基也。咸丰八年七月二十一日，舟次樵舍下，去江西省城八十里 2011.12.27字谕纪泽儿：余此次出门，略载日记，即将日记封每次家中信。闻林文忠家书即系如此办法。尔在省仅至丁、左两家，余不轻出门，足慰远怀。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明诏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如富家居积，看书则
3、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如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至于写字，真、行、篆、隶，尔颇好之，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迟钝吃亏不少，尔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则几矣。至于作诸文，亦宜在二三十岁立定规模，过三十后则长进极难。作四书文，作试帖诗，作赋律，作古今体诗，作古文，作骈体文，数者不可不一一讲求，一一试为之。少年不可怕出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过时不试为之，则后此弥不肯为矣。至于作人之道，圣贤千言万语，大抵不外敬、恕二字。“仲弓问仁”一章，言敬、恕最为亲切。自此以外，如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
4、。君子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慢，斯为泰而不骄；正其衣冠，俨然人望而畏，斯为威而不猛。是皆言敬之最好下手者。孔言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孟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是皆言恕之最好下手者。尔心境明白，于恕字或易著功，敬字则勉强行之。此立德之基，不可不谨。科场在即，亦宜保养身体。余在外平安，不多及。再，此次日记已封入澄候叔函中寄至家矣。余自十二至湖口，十九夜五更开船晋江西省，二十一申刻至章门。余不多及，又示。咸丰八年八月初三日 2011.12.28字谕纪泽：八月一日刘曾攒来营，接尔第二号信并薛晓帆信，得悉家中四宅平安，至以为尉。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不得虚心涵泳，切己
5、体察。朱子教人读书之法，此二语最为精当。尔现读离娄，即如离娄首章“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吾往年读之，亦无甚警惕。近岁在外办事，乃知上之人必揆主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人人以道揆自许，从心而不去从法，则下凌上矣。“爱人不亲”章，往年读之，不甚亲切。近岁阅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此切己体察之一端也。涵泳二字最不易识，余尝以意测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过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渤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程子谓鱼跃于渊，活泼泼地；庄子言濠梁观鱼，安知非乐？此鱼水之快也。左太冲有“濯足万里流”之
6、句，苏子瞻有夜卧濯足诗，有浴罢诗，亦人性乐水者之一快也。善读书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尔读书易于解说文义，却不甚能深入，可就朱子涵泳体察二语悉心求之。邹叔明新刊地图甚好。余寄书左季翁，托购之十副。尔收得后，可好藏之。薛晓帆百两宜璧还。余有复信，可并交季翁也。此嘱。涵泳：沉浸其中，反复玩索或玩味，以求获得其中奥妙或“味外之旨”。朱熹：“终日勤劳，不得休息。而意绪匆匆，常有所奔走追逐，而无从涵泳之乐”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书于弋阳军中 2011.12.29字谕纪泽儿：十九日曾六来营，接尔初七日第五号家信并诗一首，具悉次日入闱，考具皆齐矣。此时计已
7、出闱还家。余于初八日至河口。本拟由铅山入闽，进捣崇安，已拜疏矣。光泽之贼窜扰江西，连陷泸溪、金溪、安仁三县，即在安仁屯踞。十四日派张凯章往剿。十五日余亦回驻弋阳。待安仁破灭后，余乃由泸溪云际关入闽也。尔七古诗气清而词亦稳，余阅之忻慰。凡作诗，最宜讲究声调。余所选钞五古九家、七古六家，声调皆极铿锵，耐人百读不厌。余所未钞者，如左太冲、江文通、陈子昂、柳子厚之五古，鲍明远、高达夫、王摩诘、陆放翁之七古，声调亦清越异常。尔欲作五古、七古，须熟读五古、七古各数十篇。先之以高声朗诵，以昌其气；继之以密咏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之喉舌相习，则下笔为诗时，必有句调凑赴腕下。诗成自
8、读之，亦自觉琅琅可诵，引出一种兴会来。古人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又云“煅诗未就且长吟”，可见古人惨淡经营之时，亦纯在声调上下工夫。盖有字句之诗，人籁也；无字句之诗，天籁也。解此者，能使天籁、人来凑泊而成，则于诗之道思过半矣。尔好写字，是一好气日墨色不甚光润，较去年春夏已稍退矣。以后作字，须讲究墨色。古来书家无不善使墨者，能令一种神光活色浮于纸上，固由临池之勤、染翰之多所致，亦缘于墨之新旧浓淡，用墨之轻重疾徐，皆有精意运乎其间，固能是光气常新也。余生平有三耻：学问各途，皆略涉其涯唉（三点水加右边），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认识，一耻也；每作一事，治一业，辄有始无终，二耻也；少时作字
9、，不能临摹一家之体，随致屡变而无所成，迟钝而不适于用。近岁在军，因作字太钝，废阁殊多，三耻也。尔若为克家之子，当思雪此三耻。推步算学，纵难通晓，恒星五纬，观认尚易。家中言天文之书，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礼通考中所辑观象授时一种。每夜认明恒星二三座，不过数月，可毕识矣。凡作一事，无论大小难易，皆宜有始有终。作字时，先求圆匀，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书一万，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则手腕毫不费力。将来以之为学，则手钞群书；以之从政，则案无留牍。无穷受用，皆自写字之匀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弥吾之缺憾矣。今年初次下场，或中或不足，无甚关系，榜后即当看诗经注疏。以后穷经读史，二者迭进。国朝大儒，如顾、阎、江、
10、戴、段、王数先生之书，亦不可不熟读而深思之。光阴难得，一刻千金。以后写字安禀来营，不妨将胸中所见，简编所得，驰骋议论，俾余得以考察尔之进步，不宜太寥寥。此谕。咸丰八年十月二十五日 2011.12.31字谕纪泽儿：十月是十一日接尔安禀，内附隶字一册。二十四日接澄叔信，内附尔临元教碑一册。王五及各长夫来，具述家中琐事甚详。尔信内言读诗经注疏之法，比之前一信已有长进。凡汉人传注、唐人之疏，其恶处在确守故训，失之穿凿；其好处在确守故训，不参私见。释谓为勤，尚不数见，释言为我，处处皆然，盖亦十口相传之诂，而不复顾文气之不安。如伐木为文王与友人入山，鸳鸯为明王交于万物，与尔所疑 斯章解，同一穿凿。朱子集传
11、，一扫旧障，专在涵泳神味，虚而与之委蛇。然如郑风诸什注疏以为皆刺忽者固非，朱子以为皆淫奔者，亦未必是。尔治经之时，无论看注疏，看宋传，总宜虚心求之。其惬意者，则以朱笔识出；其怀疑着，则以另册写一小条，或多为辩论，或仅著数字，将来疑者清晰，又记于此条之下，久久渐成卷帙，则自然日进。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经学为本朝之冠，皆自札记得来。吾虽不及怀祖先生，而望尔为伯申氏甚切也。尔问时艺可否暂置，抑或它有所学？余惟文章之可以道古，可以适今者，莫如作赋。汉魏六朝之赋，名篇巨制，具载于文选，余尝以西征、芜城及憾、别等赋示尔矣。其小品赋，则有古赋识小录。律赋，则有本朝之吴O人、顾耕石、陈秋舫诸家。尔若学赋，可于
12、每三、八日作一篇大赋，或数千字，小赋或仅数字，或对或不对，均无不可。此事比之八股文略有意趣，不知尔性与之相近否？尔所临隶书孔庙碑，笔太拘束，不甚松活，想系执笔太近豪之故，以后须执于管顶。余于执笔太低，终身吃亏，故教尔趁早改之。元教碑墨气甚好，可喜可喜。郭二姻叔嫌左肩太俯，右肩太耸，吴子序年伯欲带归示其子弟。尔字姿于草书尤相宜，以后专习真、草二种，篆、隶置之可也。四体并习，孔将来不能一工。余癣疾近日大愈，目光平平如故。营中各勇夫病者，十分已好六七，未尚未复元，不能拔营进剿，良深焦灼。闻甲五目疾十愈八九，忻尉之至。尔为下辈之长，须常常存个乐育诸弟之念。君子之道，莫大乎与人为善，况兄弟乎？临三、昆八
13、系表兄弟，尔须与之互相劝勉。尔有所知，常常与之论，则彼此并进。此谕。咸丰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2011.12.31字谕纪泽：二十五日寄一信，言读诗经注疏之法。二十七日县城二勇至，接尔十一日安禀，具悉一切。尔看天文，认得恒星数十座，甚慰甚慰。前言言五礼通考中观象授时二十卷内恒星图最为清晰，曾翻阅否？国朝大儒于天文历数止血之学，讲求精熟，度越前古。自梅定九、王寅旭以至江、戴诸老，皆称绝学，然皆不讲占验，但讲推步。占验者，观星象云气以卜吉凶，史记律历志是也。秦味经先生之观象授时，简而得要。心壶既肯究心此事，可借此书与之阅看（五礼通考内有之，皇清经解内亦有之）。若尔欲心壶二人能略窥二者之端绪，则足以补余之
14、阙憾矣。四六落字一字粘法，另纸写示（因接安徽信，遂不开示）。书至此，接赵克彰十五夜自桐城发来之信，温叔及李迪庵方伯尚无确信，想已殉难矣，悲悼喝（没有口字旁）极！来信寄叔祖父封内中有往六安州之信，尚有一线生机。余官至二品，诰命三代，封妻荫子，受恩深重，久已置死生于度外，且常恐无以对同事诸君于地下。温叔受恩尚浅，早岁不获一第，今年在军，亦不甚得志，设有不测，O憾有穷期耶？军情变换不测，春夏间方翼此贼指日可平，不图在七月有庐州之变，八九月有江浦、六合之变，兹又有三河之大变，全局破坏，与咸丰四年冬间相似，情怀难堪。但愿尔专心读书，将我所好看之书领略得几分，我所讲求之事钻研得几分，则余在军中，心常常自慰
15、。尔每日之事，亦可写日记，以便查核。咸丰八年十二月初三日 2012.01.01字谕纪泽：初一日接尔十二日一禀，得知四宅平安，尔将有长沙之行，想此时又归也。少庚早世，贺家气象日益凋耗，尔当常常寄信与尔岳母，以慰其意。每年至长沙走一、二次，以解其忧。藕庚先生学问文章卓绝辈流，居官亦恺恻慈祥，而家运若此，是不可解！尔挽联尚稳妥。诗经字不同者，余忘之。凡经文版本不合者，阮氏校勘记最详（阮刻十三经注疏，今年六月在岳州寄回一部，每卷之末皆附校勘记，皇清经解中亦刻有校勘记，可取阅也。）凡引经不合者，段氏撰异最详（段茂堂有诗经撰异、书经撰异等著，俱刻于皇清经解中）。尔翻而校对之，则疑者明矣。咸丰八年十二月十三日 2012-01-02字谕纪泽：日接尔两禀，知尔左传注疏次将看完。三礼注疏，非将江慎修礼书纲目识得大段，则注疏亦难领会，尔可暂缓，即公、O亦可缓看。尔明春将胡刻文选细看一遍，一则含英咀华，可愈尔笔下苦涩之弊；一则吾熟读此书，可常常教尔也。沅叔及寅皆先生望尔作四书文，极为恳切。余念尔庚申、辛酉下两科场，文章亦不可太丑，惹人笑话。尔自明年正月起，每月作四书文三篇，俱由家信内封寄营中。 此外或作得诗赋论策，亦即寄呈。写字之中锋者，用笔尖着纸，古人谓之蹲锋，如狮蹲、虎蹲、犬蹲之象。偏锋者，用笔豪之腹着纸，不倒于左，则倒于右，当将倒末倒之际，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