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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论秦少游词的蒙太奇美广西民族学院 黄素芬秦少游词素有词家“当行” 、 “本色”之称。李清照词论认为词“别是一家，柔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 ”大概是指他们词中的“就情曼声，摹写殆至”而言。张炎词源对秦词的意境、风格、语言作了全面肯定。张耒有诗赞秦词：“秦子我所爱，词若秋风清，萧萧吹毛发，肃肃爽我情。 ”可见其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本文试就其蒙太奇手法略窥一斑。蒙太奇(MoNtaGE)，是借用法国建筑学中的术语，原意为构成、装配。电影艺术中镜头与镜头的剪辑、组接，便是蒙太奇手法。作家诗人在审美活动中突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展开丰富的想象和联想，把不同时空、不同色彩、不同
2、心情的画面，并置于一诗、一词、一场景之中，以造成悬念、衬托、对照、象征等作用，从而强化感情，增加艺术感染力。这便是异象并置的蒙太奇手法。秦少游头脑中并不存在蒙太奇这个慨念。但他善于把今昔喜怒哀乐的不同景色不同心情并置于一词中，形成悲喜反衬，哀乐对照，今昔相并的多棱镜画面，以鲜明的意象来传导内心的深曲，因而收到了“咀嚼无滓，久而知味”的艺术效果。试以他的望海潮梅英疏淡等词为例，看秦词蒙太奇之美。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望来是事堪嗟。烟暝
3、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一着笔便是“梅英疏淡，冰澌溶泄”的初春天气，自然界按照它本身的规律，冬去春来不断更替，而人却“暗换年华” 。青春不再的感慨，自然引起对年华未换时的旧游之思，于是，画面上迅速推出从前春游的镜头，时间超越了十多年。空间横贯南北，把年华未换的事，金谷、铜驼旧游之景， “误随车”的欢乐，“华灯碍月，飞盖妨花”的夜饮盛况，与眼前“烟瞑酒旗斜”的索漠， “倚楼极目”的孤寂， “时见栖鸦”的凄迷，相互对照，相互映衬，使欢乐的场景令人神往，凄苦的气氛令人伤情，从而曲折地传导出物是人非、暗然怅惘的内心深曲。而怀旧之情深，思归之意切，自在不言中，前人论秦词含
4、蓄蕴藉，托兴深婉等，无不于此见之。其他如：八六子倚危亭 、 千秋岁水边沙外 、 满庭芳晓色云开等，都是运用异象并置的蒙太奇手法，而有“两两相形，以整见劲”的艺术效果。蒙太奇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法，是与丰富的联想和瑰丽的想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联想是审美感受中最活跃最常见的心理现象，凭借它，人们可以创造出艺术奇迹。艺术是靠想象和联想而存在的。诗人往往就眼前之景，心中之事，通过想象和联想生发开去，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今及昔，由善及恶，由衷及乐，由实及虚，把现实和幻想世界中五彩缤纷的事物摄入头脑中，经过融合、艺术加工，创造出第二自然或第二人生，给人以崭新的面貌，深远的遐想。秦少游在这方面是很成功的。例
5、如鹊桥仙纤云弄巧：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诗人以原有的艺术形象牵牛、织女两星的美丽传说为依托，而赋予它更新更美更耐人寻味的内容和色彩、词中的艺术构思，全靠想象和联想而成立。只有展开想象的翅膀，才能从天上到人间，从人间到天上，从“金凤玉露一相逢”联想到“人间无数” ，以及巫山神女的“朝朝暮暮” ，烘托出“柔情”纵然“似水”一样深长无穷无尽，奈何“佳期”却“如梦”一般短暂渺茫的悲剧。虚虚实实，交错并置，在对比中引起读者更多的联想和艺术享受，末了笔锋一转，宕出一个崭新的境界：“两情若是长久时，
6、又岂在朝朝暮暮!”显然是在“胜却人间无数”基础上的升华。而前后映衬，更见其“特立清新”，婉曲精妙。确为“破格之谈” ， “醒人心目”。蒙太奇手法，有时还可以运用空镜头(即只有景物而无人物的场面)的设置，让读者、观众从画面上自去品味，自去领略，而往往有“义蕴言中，韵流炫外”之妙。秦少游词的许多“幽趣”，也常借此表现。如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美籍华人叶嘉莹教授灵谿词说认为秦少游此词， “通篇所写，实在都只以感受为主。 ”确是的论。通篇没见人的行动，只是写景物，但人的感情却无处不在。诗人把各种本无内在联系的事物。如晓
7、阴与穷秋，飞花与梦，丝雨与愁，并善于画面中构成一个特写的空镜头。而通过一些带象征意义和富感情色彩的形容词、关联词，把它们化合为一体，创造出愁思暝迷的意境， “轻寒”是“漠漠”的，形容其空廓弥漫而无所不在。首先在全词笼罩上一层淡淡的既难以捉摸，又难以驱遣的哀愁。 “晓阴”已够沉闷了，偏偏又“似穷秋”那样索漠、冷落。这里用了“无赖”一词，有人说是恼恨之词。其实，它的原意是无聊赖，无原则。用于此处，则是毫无道理的、出人意外的。即晓阴本不应似穷秋，但它偏偏似穷秋，在人意愿以外的，故为“无赖” 。过片两句，梦和愁是抽象的，飞花和丝雨是具体的，不以具体的来比喻抽象，而以抽象来比喻具体，固然是格律押韵的需要
8、，更是全词格调和谐的必然。因为突出物境，隐蔽自我，更具空镜头的特点，使人只看到自由自在的飞花似梦般扑朔迷离，无边无际的丝雨如愁样的细密绵漠。必须从言外，弦外去寻找那种飘渺的梦和剪不断理还乱的愁，从而造成一种“烟笼寒水月笼沙”式的朦胧之美，清人叶燮原诗说：“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可不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离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所以为至也。 ”他的议论是中肯的。秦少游此词的所谓“至” ，所谓“妙” ，正在于它利用空镜头构成一种迷人的冥漠淡雅的意境，使人产生丰富的联想，获得更多的美的享受。蒙太奇，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手法，并
9、不纯粹是技巧问题。它受到相对论的哲学思想基础上审美意识的制约，清人王夫之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 ”任何一种艺术手法，无非都是为了表现思想内容，特别是诗，没有感情，没有思想，岂能成为诗，岂能感人?秦少游词的感人处，不在于他有“绝尘之才?”而是他的以情为词，他的“词心”?。他不仅“ 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 ”?，重要的是他写出了整个时代的悲剧，反映了北宋后期残酷的党争对知识分子的摧残，写出了当时知识分子心灵深处的严重创伤。例如踏莎行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
10、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便是孤寂惆怅心情的倾泻。秦少游自绍圣初年(1094)到他客死藤州(1100 年)，前后七年，辗转流徙，一贬再贬，终至客死途中。身体、心灵备受折磨，真“古之伤，心人也”? 。这首词是他被削去官秩，远徙郴州时在郴州旅舍(贬所)之作。兜头两句，以“失” 、 “迷”两动词，从观感上视觉上隐去楼台，隐去津渡，已暗示进退维谷的苦境，再加上“望断” 、 “无寻处” ，更显出绝望的苦情。 “春寒”中之“孤馆” ，已不胜料峭，况又“闭”之，其走头无路，凄苦之情，更溢于言表。偏偏哀鸣的杜鹃，在斜阳的暮色中尤添惆怅。苦情苦景，伤心人伤心词，读之能不令人回肠荡气！更可悲的是这种苦情，不是一
11、个人的，而是同时代的，当时受党争之害者，又何止少游一人！过片两句，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不能理解为一般朋友的书信来往，而是同遭摧残，同病相怜的相互慰藉，共诉衷情，而流泪眼看流泪书，伤心人听伤心语，岂非更痛苦！因此“砌成此恨无重数”是必然的。旧怨新恨，重重积压，如山还重，似海更深，简直令人窒息。最后逼出：“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这是血泪的凝结，是痛极无告的呼声，残酷的现实，党争的变幻，政治的黑暗，扼杀了多少人才，消磨了多少壮志！当年颇称“豪隽” 、 “慷慨”?的秦少游，面对“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的现实，除了悲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之外，一股悲愤之情，满腔热血，只
12、好洒向天地，问一声“为谁”破坏了秩序，令一切都如此反常?郴山郴水本相依，是什么力量什么原因，偏偏要郴江“流下潇湘去”?答案让读者自去体会。清人叶燮原诗说：“幽妙以为理，想象以为事，倘恍以为情，方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 ”少游词可谓得之。如前所述鹊桥仙纤云弄巧词，秦少游如果只是为古老的牵牛织女故事作词，那末必能如此感人。他描写牵牛、织女乍合而离的哀怨，难道不是寄予着坎坷身世的凄情么！他一扫过去的悲剧色彩，独辟蹊径地赞美牵牛、织女爱情的深挚，正是曲折而微妙地表现了他对理想的挚着之情。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牵牛、织女故事的升华，也是他思想境界的升华。他以此勉慰自己，也以此激励在残酷的
13、党争中受害的朋友们，所以感人至深。最后，谈一淡他的醉乡春 。这是秦少游编管横州时的自度曲。其词如下：唤起一声人悄，衾冷梦寒春晓。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 社瓮酿成微笑，半缺椰瓢共舀。觉倾倒，急投床。醉乡大人间小。此词“寄慨身世，闭雅有情思，酒边花下，一往而深”?。其表现手法，还是突出了异景并置的蒙太奇。诗人把“衾冷梦寒”的感觉与视觉上的“海棠开”作对照，以热烈的春景反衬凄冷苫寒的心情。用秦少游的话说，便是“万苦千愁人自老，看来依旧生芳草”?之意。许多感慨，都从“春色又添多少”的设问中流露出来。因而海棠越灿烂，春色愈美，更反衬出浓郁的伤感。唯一能解愁消忧的“微笑”是酒友和醉乡。椰瓢虽“半缺
14、”的，能与酒友“共舀” ，总不失为快事。但“微笑”毕竟是笑中带泪，乐里有哀的苦笑，否则，就不会觉得“醉乡广大人间小”了。一“大” ，一“小”并置，一是宽广的可以自由舒展的“醉乡” ，一是压抑苦闷的令人窒息的“人间” ，非常鲜明地表现了诗人的爱和憎。诗人向往的是“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21 的精神上的解脱，但现实毕竟是现实， “南土四时尽热，愁人日夜俱长。安得此身作石?一齐忘却家乡”22。 “此身”绝非石，家乡当然忘不了，醉乡也只是暂时的。可见醉乡春所表现的诗人的心情是，更痛苦更沉郁，几至不可解脱，或说“少游过岭后，诗严重高古，自成一家，与旧作不同”23，与旧作的婉丽缠绵确实不同，严重是有，高古则未必。诗人以浅语写深曲，意深而味长，似醉而实非醉，故耐人咀嚼。注： 明何良俊草堂诗余序 同上 张炎词源 张耒寄参蓼诗五首其三 清同济宋四家词选序论 张炎词源 草堂诗余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清刘煦载艺概 刘逸生宋词小札? 清王夫之 姜斋词话 ? 清冯煦 嵩庵论词? 冯照宋六十家词选例言? 周济宋四家词选 ? 冯煦嵩庵词编 ? 宋史文苑传 ? 秦观千秋岁 水边沙外 ? 同上? 嵩庵论词 ? 秦观蝶恋花 钟送黄昏 21 秦观好事近梵中作22 秦现浮槎馆书事23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吕氏童蒙训 1988-07-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