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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段和大力水手有关的故事（一） 应小青说，1999年是个无法忘怀的年头。听着站台上呼呼的风声，应小青知道秋天到了，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再不会来了。应小青去了技校，报名学习美发，见到了棉花糖一样干净的赵大力。那个时候，瘦瘦的赵大力正低头给人偶模特设计发型，白色的衬衫上别了各式的夹子和剪刀，POSE很专业，领口敞开着，露出好看的锁骨，有点小小的性感。应小青很得体地介绍自己，套用了最标准的模式“我是个普通农民的女儿”。下面有女生嘀咕，村姑哦。声音很小，但应小青听到了，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城姑”二字，然后微笑着大声说，同学们，城姑和村姑都是姑!教室里顷刻笑得人仰马翻，有人甚至拿着美发刀作寻死状。赵大力也笑
2、，左边脸上有个深深的酒窝，正一脸明媚地看着她。那天走在路上，太阳很大，应小青想去上厕所，被赵大力叫住了，两手插在韩版裤袋里，帅帅的样子。应小青说，厕所没有门，我害怕，你帮忙守一下吧。赵大力义不容辞地答应了，徘徊在女厕门口抽一种走私的廉价的老船长香烟，有一丝巧克力甜味儿，好像是女士烟。赵大力真不简单，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跟过往女生打招呼：你好，应小青在里面，我帮她守门呢。你要报答我哦，赵大力在课堂上对应小青说。你想干什么？我给你设计一新发型吧？赵大力的眼睛会笑，好像掬了清亮的泉水。应小青愣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于是一剪刀下去，本来遮眼个性的头发变成了齐齐的刘海。应小青顶着一个十足的童花
3、头觉得耻辱，肺都要炸开。也是奇怪，这一年童花头因着日韩剧的热播竟然走俏街头，学名叫娃娃穗。应小青却很窝火，足足戴了一个月的帽子。(二)隔壁烹饪班某同学养了一条花斑鲫鱼，应小青发现那妞的身边迅速聚集了数量可观的追求者。于是应小青到芙蓉街鱼市买了一缸的金鱼，放在教室窗边。女孩的那点心思，清清浅浅又不露一丝痕迹。也是愿者上钩，赵大力空闲时喜欢来看金鱼。他趁应小青不注意，把手伸进水里去摸金鱼的眼睛，还故意把那些胖东西的身体掀翻，然后偷偷地乐。应小青也不生气，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是龙睛，你刚刚摸的那个是水泡眼，那边有些痴呆的是望天。你再摸它们，金鱼会得白点病哦。后来一条绒球金鱼真的得了白点病，赵大力很着急
4、，骑一辆破单车去四五公里外的芙蓉街问养鱼的行家。应小青抱了被隔离的小鱼在操场栅栏边等待，看着赵大力的衣服被风吹得鼓鼓的：心中突然幸福起来，好像他和她原本就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应小青已经习惯称呼赵大力为“大力水手”。虽然他一点都不强壮，脸色看上去不健康，但应小青知道，如果遇到困难，她的大力水手连吃菠菜的时间都会省掉，直接来营救她。2002年底，两人冒着房屋被拆迁的危险，低价在经十路上盘下一家店面，做美发，名字有意思，叫“大手牵小手”，对面便是开发区最大的韩贝亚大饭店。大力水手阴雨天的时候眼睑肿得厉害，再后来就是双脚的脚踝变得胖胖的，到了傍晚情况才有好转。应小青纳闷，赵大力也不隐瞒，是肾病，有可能
5、恶化。应小青只是想，我的大力水手病了，需要得到照顾，并不晓得肾病继续恶化的后果。她那么大无畏地陪他去医院，拿各种西药和中药，一次次地复查，然后在病情反复时喂下一片扑热息痛。没生意的时候，应小青再不会突然骑上赵大力的背，强迫他背着自己在店里狂跑50圈，只是安静地打扫满地碎发，晒干几十块备用毛巾。(三)赵大力心爱的新大洲踏板报废了。应小青飞快摘下做头发的一次性手套，疯了似的往医院赶，心想，赵大力你敢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做寡妇给你看。病床上，大力水手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神情有点伤感和抱歉，多好的车啊，肯定不能骑了。习惯性地去掐赵大力的大腿，却没反应。应小青大声喊，医生，医生在哪?医生说车祸中撞碎的骨片
6、压迫神经，导致了瘫痪。应小青急了，那赶紧手术啊!医生解释，赵大力的肾病已转化为尿毒症，身体虚弱，手术的风险太大。终于明白，大力水手得了只能慢慢死去的病。即便靠药物维持，他仍会一天天虚弱，一天天老去。应小青站在医院飘满消毒水味的走廊里，头脑晕眩，眼睛酸胀，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袭来。把店盘出去，一心一意给赵大力治病。赵大力总在输液的时候勾着应小青的手指，轻轻唤她奥丽芙动画片里大力水手爱人的名字。应小青越来越爱摸赵大力青青的胡茬，刺刺的，痒痒的。彼此已太过熟悉，她知道他只穿白色的袜子，他知道她睡觉时爱流口水。但是只有赵大力清楚，自己在找一个狠心的借口离开。一期手术后，赵大力竟然能下地走路了。应小青把颈
7、间的丝巾取下来，围在大力水手腰上，防止他摔倒，那种朝气而深情的相对，让一旁查房的护士都忍不住唏嘘。应小青提出要结婚的时候，赵大力稍稍愣了一下，然后如往常般微笑着去吃一个削了皮的苹果。应小青摸摸大力水手的脑袋，又整整他的衣领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啊。赵大力不说话。应小青轻轻推他，傻瓜，表态啊你。可是赵大力拒绝了。明天我们就去登记，应小青丢下这句话，便回了家。(四)2006年圣诞节，天有些阴冷。应小青雇了电动三轮，她在赵大力身下放了软垫，这样屁股就不会被颠痛了。车子去了民政局。七层的楼，赵大力断断续续爬了30多分钟。母亲出现在面前时，应小青真的害怕了。母亲没有搭理她，径直走到赵大力跟前，一脚把他踹倒在
8、地上，然后用了此生最为恶毒的语言大声咒骂。赵大力爬起来，不说话；被踹倒，又爬起来，还是不说什么，再次被应小青的母亲踩着肩膀摁倒在地上。母亲的手印在大力水手本已浮肿的脸上一层层叠加着，大力水手依旧是沉默。时至今日，应小青仍不停做着同一个梦：母亲在围观的人群中指着地上的赵大力说，废人。那天并没有登记，赵大力说他忘了带户口本和身份证。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忘记呢，一定是在骗她了。世间男女的事大抵如此，要么在一起，要么分离，再没有第三种注解了。赵大力就如此消失了。再不见他温良而孩子气的眉眼。应小青怅然若失了大半年，还半夜里偷偷跑出去贴寻人启事，她只写一句话：大力水手我等你回来。应小青知道赵大力没有走远，
9、就在不远处看着她，但是她觉得，大力水手再也不会出现了。应小青终是嫁了有钱人，70辆黑色奥迪开路，新郎是韩贝亚饭店老板的小儿子，有些吊儿郎当，一副还没成人的样子。那日，众人眼里，她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母亲送她出门时却哭了，这么些年，她一直希望自己嫁个有钱人啊，如今实现了，该好好地庆祝才是。(五)老公问自己想去哪里度蜜月，应小青想都没想便说，新疆。她的父亲年轻时参加了建设兵团，长眠在那里。一家人曾在那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大姐说，你结婚那天，赵大力一直站在街对面朝这儿看，是妈指给我的。他太虚弱啦，简直不成样子，孤零零地倚在电线杆旁不停地抽烟。那情形，怕是活不了多久喽。应小青还是笑。丈夫正在和小外甥玩拼图游戏，忙得满头大汗，他也是个孩子，心地干净又明亮，只是笑的时候没有赵大力一样深情的酒窝。应小青稳定心神，慢慢回忆慢慢想，还好，自己曾在最闪亮的时光里和赵大力同行了几段路，一路风雨，却也心甘情愿，想来这命运已十分美好，她该满足。但这一生太漫长了，漫长到一朝离散后，她会不经意间忘了他的脸。丈夫走来，从后面轻轻抱住她，紧贴着她的侧脸，轻声呢喃，仿似呓语，青青的胡茬弄得她有些疼。这样一来，应小青真的要哭了，好在爱人看不到。止不住的悲伤，只在那一瞬，花一样盛开，摇摆。穿着超人衫的小外甥拽了她的裙摆：小姨，给我讲故事。应小青心想我这是怎么了，她喉咙发紧地说就讲个大力水手的故事吧。选自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