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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狮子山上的美学守望 文/林琳 五月成都，第八届中华美学大会上，每当头发花白、面庞清癯的皮朝纲教授出现在会场 时，便会有人主动上前恭敬地问候，有说有笑地攀谈，年纪轻的都亲切地称他皮爷爷年 过八旬的四川师范大学教授皮朝纲，早在上世纪 70 年代末，便耕耘在中国美学研究领域， 八十年代初的美学热潮中， 多数人将视野转向西方， 可皮朝纲依然始终不渝地勤恳专研中国 传统美学，出版了中国古代文艺美学概要，在海内外引起热烈反响。 “他没有让我感受到什么泰斗级人物，却使我平生第一次想跪下来。”年轻画家、美术 学博士吴娱在碰到皮朝纲前，藐视权威的她，字典里没有“折服”。她是皮朝纲六十年执教 生涯中遇到的最不循
2、规蹈矩的、 也没有正式考在他门下的学生， 只因在朋友的书箱里翻到一 本复印的小书中国美学体系论，便慕名来到川师，没想到，桀骜不驯的她竟然“安分守 己”起来。 几年前，吴娱已是四川小有名气的职业画家和心理咨询师，然而丰厚的收入和业界的 认可不但没有增加她的满足感，却使她越发痛苦，为弄清楚自己痛苦和“非画画不可”的原 因， 她在很多人认为该冲上去的时候， 停了下来， 决心考博。 她读了各种中国传统美学的书， 却始终找不到心中想要的， 直到遇见了皮朝纲的小书不玄而又玄， 不用西方的方法论嫁 接中国美学，儒道释的思想深入浅出地娓娓道来，这正是她想要的。 “那是我导师的导师写 的”，她的朋友说，“先生还
3、在，就在川师，狮子山上”。 从那以后，吴娱时常拜访先生，向他请教谈论各种问题，无论问题有多幼稚，先生从 不加评论更不否定，只有时候皱皱眉，有时候点头笑笑。吴娱说，每一次交流，先生总能找 到那个能使她成长的点，却没听他说过一句“不行”，“不能这样做”。吴娱后来没报考皮 老师门下、继承禅宗美学的衣钵，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她感到，这活不是只有肯干和灵气就 做得出来，更需要扎实深厚的古文功底。 考上川大博士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吴娱开始有想法将思考形成论文，于是三天 内洋洋洒洒写出了六千字，得意地拿到川师给皮朝纲看。那甚至不能算是文章，完全出于直 觉状态，天马行空，抒情的、散文的、无逻辑的，只能算是将
4、思想上的散点记录下来。其实 那之前，她仅仅写过一篇硕士毕业论文。 两天后，她接到皮先生的电话，温和的语气一如既往。拿到修改文章的一刻，她怔住 了。上面不光做了词句、标点的修正，还调整了顺序，一个段落、一个段落地把意思理出来。 密密麻麻的批注令这匹多年来脱缰的野马，第一次真正感到惭愧。从小到大，她都是老师眼 中那个烫手的山芋，她没有权威概念，甚至目无尊长，或许这源于她不同于平常人的成长经 历和环境，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有些怵她。“只有皮先生”，她说，“他就当你是一个存在， 不管你是有刺的，在淤泥里也好，他既不怕痛也不怕脏，他伸出手来拉你。” 1 最初，吴娱来先生家交流，满载而归时会率真地挥挥手，俏皮
5、地说：“走了皮老师！” 渐渐，先生的点滴言行潜移默化地柔软了这块顽石。不自觉地，她每每离开先生家时，总要 请先生留步，彬彬有礼地道一声：“皮老师，我走了。”现在，先生的虚怀若谷已经改变了 吴娱的人格， 对待这位值得她用生命去感恩的人， 每一次离开， 她都会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 关爱地作别：“皮老师，我走了。”前年 春节，吴娱一改之前超现实主义的风格，用最朴 实的笔法，给皮先生和师母画了一幅肖像。见到肖像的好友只问： “不知你对皮先生的情感 有多深。” 像吴娱一样浸染先生恩惠雨露的学生一代又一代，著名美学家刘叔成曾在一封致皮朝 纲的信中写道：“从读过的兄的著作里，可以看出在我国古典美学、审美心理
6、学的研究上， 兄所带的那支队伍，凭着扎扎实实的科学态度、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已经走到学术界的前 列。”现在皮朝纲培养出的学生已遍及全国各个教育战线，很多已是骨干，对他们来说，皮 先生坚韧求索、诲人不倦的精神成了一种无形的鞭策。 “他从不用严谨这个词，只是细致地给我们修改论文，除了眉批外，对许多作业 都做了阅读札记，详细指明其中优缺点，从观点、层次到用词造句、标点符号，还包括每一 个注释。九十年代初没有电脑，注释要一点点找资料，哪个注释不对，版本不妥，用注不够， 他都亲自查找补充上去。 ” 余虹教授说， “出自先生门下， 懈怠的愧疚比汗水的付出更难过” 。 皮朝纲的治学与育人数十年如一日，他的授
7、课远远超过了额定课时。皮先生常说，教 书育人，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尽管年事已高，他依旧关心美学研究生的学习与生活，不论 是聚会、开题、答辩等，只要受到邀请他从不推辞。先生家的客厅，也常常成为学生们解决 疑难的“第二课堂”，无偿为学生提供宝贵的文献资料。虽然先生为人亲善，但学生们若是 治学上懈怠，他又会“锱铢必较”。 皮朝纲被聘校级专家督查员后，又多了一份繁琐的工作，连某一处教学楼不能听到上 课铃声这样的细微之处，都要敦促解决。平日督导会上，不少老师见先生悄悄服药，有人劝 他好好休息，他总是说自己在狮子山历经了六十年的风风雨雨，对这片生活过、战斗过、培 养过他的土地有一种深情。 他想在有生之年，
8、 为师大、 为社会、 为人民多做一点有益的事情。 钟仕伦教授在其为皮先生的美学论集中国美学沉思录所写的一篇评价中说：“几 十年风风雨雨中，皮朝纲始终以淡泊寂然的神态微笑着面对人生，以荡涤万物、空纳万景的 法眼微笑着体验着生命美学的真谛。美学与人生，在皮朝纲那里如同在王国维、朱光潜、宗 白华那里一样，早已是合而为一的东西。他始终以一种澄明清澈、止水无波般的心态对待他 的师友和学生，对待他的中国美学研究。” 皮朝纲 1934 年出生在四川南川县一个中医师家庭，祖父、父亲都是中医，开了一个 小中药铺，以行医维生，为人忠厚，做事精细，对子孙影响甚深。祖辈家教严格，常教育皮 朝纲应立志发愤，不为良相，应
9、为良医，造福百姓。读初中时，他钟爱语文课，爱办壁报， 写短文，读书用功。1949 年 9 月考入南川县立师范学校，不久南川解放，后来，师范班停 办并入长寿师范学校，1952 年，他被保送考入川东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读书，又因院 2 系调整，并入新组建的重庆师范专科学校，次年又并入四川师范学院。皮朝纲在半年里读了 “三个大学”。 1954 年 7 月，皮朝纲毕业留校，由此开始了他在川师一个甲子的教师生涯。刚参加 工作时，在完成工作后，他特别喜欢听教师们讲中国古代文学理论，还专门请老师给他讲解 文心雕龙，他还把文心雕龙里的十六个出现频率高的核心概念做了系统的整理和汇 编。1983 年担任副校长后
10、，皮朝纲除了校务工作，还兼职省干部函授学院副院长、省美学 学会副会长等，并在几年时间里，一直坚持星期天、节假日、晚上、中午、寒暑假等等一切 可以利用的时间学习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国古代美学，写出了六、七十万字的教学、研究 文章。 读书、思考、写作，不仅是做好工作的需要，更是他生命的存在方式。在学习求索的 过程中，皮朝纲体会并提出：“中国古代美学是一种人生美学，它的审美观念的确立，是以 人为中心，基于对人的生存意义、人生价值、人格理想、人生境界的探寻和追求，旨在说明 人应当有怎样的精神境界，怎样才能达到这种精神境界，从而生活得有价值和意义。”他将 务实治学、勤恳工作、授业解惑，看作是自己实践人生
11、价值、塑造人格理想、修养人生境界 的过程，也是在人生审美里演绎审美人生的过程。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皮朝纲在学习和研究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深感佛教文化对中 国古代美学思想的影响， 包括积极的和消极的影响， 都是深刻的， 但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 在中国古代美学的研究中，对禅宗与中国古代美学关系的研究，却是一个十分薄弱的环节。 于是，九十年代初，他开始进行禅宗美学研究。 1991 年静默的美学一书出版后，王文才教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要把禅宗美 学的研究深入下去，应该研究禅宗史、研究禅宗美学史。要在接触、了解、研究历史的基础 上，去思考和研究有关理论问题，使理论研究有丰富的、扎实的材料作依据。”
12、这句话促使 皮朝纲在尚真的治学之路上坚定前行。在他心里，汤炳正、屈守元、王仲镛、王文才等川师 老一辈专家共同体现出一种重实证、材料先行、言必有据的治学精神，形成了一种重文献、 求实证的学术氛围，所谓“蜀学”，它的扎实精神，正是当今学术迫切需要的，应该继承下 去。 在老前辈的影响下，皮朝纲严肃认真地、详细周密地盘点过中国佛教禅宗美学文献的 搜集、发掘、整理和研究工作。在发现尚无一种禅宗美学文献汇编资料问世，也无一种涉及 禅宗的画学、书学、诗学等等相关文献资料汇编出版时，他决定像刘勰所说的那样，“仰山 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一步一个脚印地从佛教典籍中去发掘。从 2008 年开始，皮朝纲从 大藏经
13、等典籍中所收录的一百多种禅宗典籍里， 先后进行了禅宗绘画美学文献与禅宗书 法美学文献的挖掘、整理和研究工作，并陆续撰写出版了丹青妙香叩禅心：禅宗画学著述 研究、墨海禅迹听新声：禅宗书学著述解读和中国禅宗书画美学思想史纲。这三 本著作被学术界称为“禅宗美学三书”，堪称中国美学研究的拓荒之作。 3 从 1994 年禅宗美学史稿开始，随着资料挖掘和学习思考的深入，以及禅宗美 学思想的嬗变轨迹、禅宗美学三书的写作出版，皮朝纲在广阔的禅宗研究领域里留下了自 己坚实的脚印。 年逾八旬的皮朝纲即使在培养和帮助青年学子的过程中， 也不忘向他们学习， 他幽默地概括：“要做到三个年青，防止三个老化。”即研究的心态
14、年青一些、研 究的思路年青一些、研究的视野年轻一些，以防止心态老化、思路老化、视野老化。 六十春秋一甲子，皮朝纲与懂他、支持他的妻子相濡以沫，在狮子山见证了川师的成 长与发展，并为此穷心竭力。皮朝纲与爱人王纪敏是大学同班同学，从相识之初至今已 60 年。金婚纪念日那天，他为知心爱人写下一首金婚曲：“夕阳眷恋情意浓，同林相偎不 离踪。 风雨半世历多劫， 并蒂心花别样红。 ” 爱人八十岁生日时， 他赋诗 贺纪敏八十华诞 ： “人生大事已了然，心灵空清绝尘纤。青春无悔化彩虹，耄耋有情展新颜。” 在皮朝纲这颗年青尚学的心与温厚和善的性情感召下， 在精深学识与思想魅力的吸引 下， 慕名登门的人不绝如缕，
15、 尽管退休后他不带研究生了， 但来找他的年轻人从没有减少过。 不管是不是他带的学生，也不论是本校还是校外的，只要是来找他探讨学问，他都毫无门户 之见，热情接待，有问必答，更热心送书、修改论文等等。皮朝纲说：“对学生的责任感与 关怀，是我的老师的影响。”经济困难的时候，皮朝纲的老师冉友桥教授见他穿的单薄，曾 亲自送给他一件白衬衣，那种温暖至今仍存在他的心里。 皮朝纲的弟子张骏翚说：“皮老师是温厚的，即便偶有的批评，也总是轻言细语，如 沐春风，也因此，弟子们与他的关系，与其说是师生，还不如说是家人。”皮朝纲门下弟子 每年都有聚会， 无论省内省外， 能来的绝不缺席， 至今已持续二十余年。 先生八十华诞之时， 众弟子济济一堂，为这位毕生育人的恩师庆生。皮朝纲说：“我带出来的这批学生，就是我 的人生价值所在。 皮朝纲在静默的美学中说：“禅宗在内心世界的宁静中寻求解脱的修行理论，给 了中国士大夫一种启迪，使他们通过沉思默想和精神净化，从喧嚣烦杂的尘世中解脱出来， 达到内心的自我平衡。”皮朝纲的学术与人生也在此合而为一，用他的话说：“中国美学的 精神血脉会以一种内在的方式，与书斋外的社会人生，遥遥呼应。” (中华文化画报2015 年第 5 期)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