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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慢慢说话一日，无意中看到不知是哪个地方卫视主持人李静采访那个电视剧里扮演“谢大脚”一角的演员，叫于月仙的，这一场谈话节目看完，我下意识地掠了一下脑门：总算结束了，吁了一口长气。两个女人长得也算好看，谈话也算风趣，我却看得这么辛苦，是因为她们说话的频率：快而急切，好像一堆散乱又四处滚动作响的珠子，噼噼啪啪地一古脑扔到你面前，让你目不暇接，手足无措。人说：闻香识女人；BBC做过实验：一见钟情是出于气味的吸引；而对于我，却是闻声而动容，同性异性我都会因为声音而生发出亲近之心。来岁，在一个镇子上的高中教书，全校只有一个电视，我很少去，先生在北京给我买了个红色调频的收音机，现在能记得的，就是单田芳的声音
2、，略为沙哑，总让我想起他是下巴抵着颈部发出来的。在郑州工作时，特别记得一个叫蓝笛的播音员，声音嘹亮清彻得就像笛声一样。那时候看的电影，只要是外国片，几乎都是上海那几个配音演员配的音，男声最喜欢的是童子荣，太滋性太性感了，而且永远年轻活泼。女声非常了不起的是丁建华，后来她总是和乔榛搭档，好像对童颇有微词，我也喜欢乔的声音，沉重浑厚，但不管真实生活中他们的人品如何，仅就声音来说，我仍是觉得童子荣的声音更悦我心。阅读形容声音的文字也带给我极大的审美享受，毕淑敏写女心理师写到如何寻找一个动听的声音的描写，“娇媚中透着宁静，华丽中掺杂着朴素，流利而不黏滑，有力而不强硬，而且，它十分年轻，是带着露水和霜粉
3、的紫葡萄，浆汁饱满吹弹可破”，用了几页篇幅，大量的比喻铺张那个长相平常的女孩声音多么迷人，那也是我及今为止认为描写声音最华丽精准的文字；而另一个女作家池莉写惠特尼.休斯顿的歌声的文字，其实比较朴素，但她写声音的那种感觉一字一句都打在我的心上，当惠特尼唱：“阿根廷啊”，只一嗓子，我的心都纷纷扬扬地漂起了感动的泪水。而生活中，因为声音也有不少佳话，仅举两例。有阵子，我给各杂志社投稿，写纪实写明星的生活挣稿费，一边休养身体准备做母亲。我也不认识人，我就根据稿子的内容找到相应的杂志按上面的电话随便打。认识了许多编辑朋友，现在不写了，男女编辑也都消失不记得了，唯有一个朋友，一留下就是20年。她当时在长春
4、一家女性杂志当总编助理，记得我是在清华园的公用电话给打的，刚好她接的，我好喜欢她的声音，怎么说呢：慢慢地，耐心地，甜甜地，笑起来没心没肺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声音可以训练出来，我只是知道，我喜欢这个声音就喜欢这个人，声音好这个人也不会差。很自然地叫她姐姐，以后就成了她的俘虏：不管她稿费多少，稿子乖乖首先给她；她让我在北京做个什么专题，我把一切放下颠颠地去给她干。见过一次面。她高高的，白白的，丰满的，我觉得那样的声音就应该配这样一个人，她夸我漂亮，两个女人都是真心实意地接纳对方，好像久违的亲人。她那时会在杂志写些专栏，类似男女床第秘籍之类，写得很香艳，悄悄问她，她那样磊落洒脱地嘎嘎笑：“你姐夫说
5、我光说不练。”后来虽然很少写稿，但两个人有更深地情感交集，后来她调到成都工作，姐夫中风18天后奇迹般醒来，她从此成为虔诚的佛教徒.我的工作、情感所有遇到的艰难的坎儿，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和她倾谈，尤其我的母亲去世，她立即快递给我佛教经典，帮我为老母念经祈祷,那是我痛失慈母那段孤苦无依的日子里最妥贴的抚慰。人和人的际遇，有时有无法言说的欢愉，这一个际遇，完全是因为声音的缘起，事实是，这个动听的声音后面的确有颗美善之灵魂。因为声音，还认识一个优秀的男人，是他帮我拓展了对声音的认知。那时才到北京，找工作，因为一无所长，文秘、编辑什么的乱投简历。那时手机很少，我只有一个数字的BP机。我在亚运村农民的小屋子
6、里，呼机响了，到村里去找个公用电话打过去，一听到声音，整个人一怔：是个醇厚、低沉、稳健而缓和的男人的声音。而且，非常坦白：“我看到你的简历，觉得很好，但我这公司不知道什么适合你。”我去他公司“面试”，他是北大英语系教授，留英若干年归来，搞了个翻译方面的公司。因为我的英语不好，而我的中文文字再好在这里也无太大用武之地。反正在这找不到工作，我没有顾忌，又觉得他亲切，竟聊得很欢洽。他给我建议：你有特别好的表达力，可以试着往电视记者方面发展。他公司的旁边，就是北京电视台。我觉得他也太高估我了，怎么可能？无巧不成书，我很快真跑到北京电视台了，不过办公地点不是台里，是紫竹桥附近的生活频道。他请我吃饭，让我
7、第一次知道：声音是可以训练的。包括他自己的声音。我说我采访时一句话也不能用到片子里，因为我的河南口音太重。他说：到广播学院找个声乐老师，很快就能纠正过来。不光口音，包括发音，音质，音色都可以调教。我当时挣扎在基本的维持生计里，哪里有余力去为自己的声音润色？那也是我第一次深深意识到：有些东西从你出生就铸定是不平等的。现在只记得他的姓，连名字也想不起了。但那个迷人的声音和他对我关于声音的启蒙一直铭记在脑海里。我对声音这样敏感，完全是出于我对自己声音的嫌弃开始。我的启蒙教育是一个豫南农村老头做我的语文老师，一上来所有的拼音略去，直接就是课文：“毛主席万岁”。虽然后来我自己恶补了拼音，大学也上的中文系
8、，但我的发音永远带着我家乡的韵味，根本无从下手纠正。发音已经不准，音质也差，声音尖锐，尤其着急起来，整个发音全提到口腔前部，个别调子上简直尖锐刺耳；频率又快，像被人追着似的，往往最后一个音不自觉地就丢掉了，吞下去了。教了几年高中，几年初中，语文学科本来说话就多，又不会用嗓子，常常哑着嗓子还在上课，很快声带长了息肉，变得肥厚，声音变得更加破碎难听，这是后话。而我，偏偏是一个着急的人，急切的人，我总是见人拼命的表达，我生怕我不够热情，我不能容忍无声的沉默，我觉得那沉默就是我的错，我觉得美好的相处就是相谈甚欢，怎么可以出现尴尬地沉默呢？我当语文老师更是这样，我总是急切地要表达很多的东西，很多的想法，
9、我觉得时间不够而我想告诉学生的太多，说得急切，说得匆忙潦草。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总有领导总有同事说你讲课说话太快了，我就又活在对自己说话太快的痛恨里，声音既不动听，还说得浮皮潦草，简直一无是处啊！在家庭里，也因为先生说话太少，觉得自己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有一本讲两性沟通的书叫爱的五种语言，书里首先就谈到“肯定的言词”对伴侣有多么重要，我这个爱说话的人偏偏碰到了一个别说肯定赞美的话没有，简直连一般的说话都省略了的男人，更别提他也没有后面四种爱的表达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都生活在对婚姻“连个交流都没有”的哀怨甚至愤懑里。我把幸福和爱等同于说话，能够没完没了地说话的夫妻才是真正幸福美好的配偶。是从什么
10、时候开始，我对声音有了一个全然地与过往不同的了解呢？买过一盒丁建华朗诵的席幕蓉诗歌的滋带，听得多了，我慢慢体会到：除了她声音先天的通透清冽，她的朗诵之所以打动人心，成为著名的朗诵艺术家，是她在表达最浓烈的感情时，她不像一般人那样抬高了声调，尖锐高亢，而恰恰是越是激越处，她越是字字咬准，力量充沛，气息下沉，仿佛她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力量，足够的时间，全神贯注、倾其所有地来说出这几个字，说出这一句话。听者就会在她的顿挫处，在她的清晰吐纳的每一个字间，激起情感的共鸣，余韵萦绕，回甘无穷。中国人讲“贵人语迟”，直接的意思是慢者才贵，猴急则显得轻贱。是不是可以理解：优雅是一切从容，而从容体现在行动上就是
11、慢条斯理。不光是举止，声音也是如此。电影罗马假日 里那个可爱的公主，影片中她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尊贵优雅的欧洲公主，一个是记者乔的可爱活泼的女朋友。而识别她这两种身份的除了有趣的情节，一个重要的标记是：她的声音。当她做回公主时，她的声音平稳而缓慢，她的声音和她的动作就像慢镜头一样的显得优雅迷人。不是吗，如果一个年轻姑娘火急慌忙，行走如风还不小心打破了瓶罐的，别人立即吪之“疯丫头”。从语文老师转行到心理咨询师，首先转变的是对“说话”这个事有了颠覆性的理解。国内著名的心理专家李子勋，有一次讲座，有一个中年女性站起来说：“老师刚才你说的意思”李打断她：“你不要说我的意思，你只表达你的意思。”那一场激烈
12、的交锋令我非常震动，亦如李老师所说：“言语是非常靠不住的，思维是发散的，而言语是线性的，想的和说的已然有差别，更有每个人听别人说话，其实带着自己的经验往往加工变成了自己的理解，这与说话者的真正表达已经相去甚远。”一个真正合格的心理咨询师最基本的能力不是大家普遍认为的要会说能说，超好的口才；恰恰相反，不是会说是会听，耐心地倾听本身就是治愈的一部分。而心理咨询师之所以有存在的必要，就是这个匆忙的社会里，会说的人太多了，而会倾听的人太少了，所以我们的心灵生病了。而和他人共处，交流，几乎是人性最直接的需要。研究还发现：人们日常的所谓交谈，其实很多时候根本没有真正的呼应，只是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说得很热烈
13、，细细品味其实是两条线发展，但大家说得交流得挺好，很愉快。我试了一下，在QQ和朋友聊天，聊过后，再把聊天的内容翻出来仔细琢磨，哑然失笑：基本自说自话，却相谈甚欢。我在一个朋友的微信里，看到这样一段文字：“心理学家发现：一个人说的话若90%以上是废话，他就快乐。若废话不足50%，快乐感则不足。在交流中，没有太强目的性的语言，更容易让人亲近。所以，我们每天都在找寻幸福，幸福是什么呢？大概就是找到了一个愿意听你说废话的人。”是啊，当我们留恋一个人，留恋一段已失的感情，除了留恋激情的欢愉，共处的浪漫，其实，更加留恋的就是你随心所欲的说，有人一往情深地听的那一种身心舒展、安逸。如果说话很多都是废话，我说
14、得那么着急又有什么必要？不过是制造更多的废话；如果表达只是愉悦的需要，那说得从容、舒缓而不是急切匆忙不是更增加了愉悦的感受？十几年后又回到了课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突然惊觉：我依然会被友好地提醒：说话有口音，但几乎没有人再提到我说话太快了。起起落落的人生里，不仅令人懂得：其实是没有什么值得急切表达的，甚至，开始享受静默的滋味，尤其面对一个铺天盖地地控制着话语权的氛围，缄默是免得被人攻城掠地的最后的屏障。糊糊涂涂地被做为骨干教师推荐到市里学习，又糊涂地就要交毕业实习，指导我们小组的是中年女老师，第一次小组讨论，要交的材料我和另一个老师的没打印，去她的办公室，把那一个老师的打印完，一看我的材料没按
15、要求的格式，她啪一下关了电脑，站起来：“不打了。”我接下来脑袋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声音：她不喜欢我，她不喜欢我。结果，整个后面的过程，用她的话说：我答非所问，好像听不懂人的话似的。同样的一个我，在怡情的人面前，我口吐莲花，行云流水；在极端控制话语权的人面前，我嗑嗑吧吧前言不搭后语。整个实习活动一结束，我立即把她的电话删除：我不需要一个令我不能从容自在慢慢说话的人在我的生活里，任她是谁。肤浅地学习一点佛教知识，一家子聊到佛教的受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我的13岁的少年出语惊人：“最难的是不妄语，不合适的话就叫妄语，谁能说自己从来没有说过不合适的话？但你可以说自己没杀过没偷过”
16、我和儿子的意见完全一致:最容易的其实是最难坚守的，我们常常自己不能慢慢地和人说，更是常常不允许别人慢慢地和自己说，我们愤怒地说，霸道 地说，自顾自地说，不管不顾地说，蛮横地说，不依不绕地说，声嘶力竭地说，高高在上地说，说说说，攻城拔寨，铺天盖地。费勇教授在讲解六祖坛经的一本书里说：“孔子就批评过：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当有人问到：如何成为一个君子？孔子回答：只要慢慢说话就可以了。说话其实折射了我们内心的状态。慢慢地说话，当然是一种策略和技巧，但更多的，是一种格调和境界。至少意味着：从容不迫的优雅，不急于表现的含蓄，不急于评价的稳重。”有一个学生，父母的紧张关系导致她非常焦虑，她也并不主动来找我，直到班主任“逼”着来到咨询室，她说着，我听着，说着说着她哭起来了：“老师，我若知道你这么好我早来了？”我诧异，她接着说：“你让我说话，只是说出来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我的小学老师不让我说话
